第126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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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影耳边好似有嗡鸣,耳膜上蒙了?一层水雾,高高低低地震荡,所有声线都远离。

顾德珍今天早上还在给她打电话呢,她遽然笑出声,“磕头?磕什么头?心肺复苏呢?电除颤呢?”她对着医生问,“为什么不救人?好,你们不做,我来做。”

弋?

警员和?医生同时拦住她,一个说,“女士,不要越过黄线。”

另一个说,“节哀顺变。”

“我不信。”顾影表情空白,“我要抢救,找AED,做人工呼吸,如果都不行,就切开气管,我是病人家属,我可以签字!”

“小姐,我们已经尽力?了?。经过一个小时抢救,死者在下午四点二十分失去?生命体征,呼吸、心跳停止,血压持续为零,死因是溺亡。”

“不可能……不可能。”顾影摇着头,“顾德珍会游泳。”

顾德珍老家在内陆,天生怕水。但她会游泳,是因为她工作的夜总会从英国引进了?美人鱼潜水,她身段姣好,被老板点去?学。小城市的客人们几时见过这种上身穿内衣,下身一条修长妩媚鱼尾的玩法,疯狂地洒钞票,铺满了?顾德珍的鱼尾。顾影上学的第一份学费,就是这样挣出来的。

在密闭的玻璃水箱里,即便带着潜水器,也会有濒死的体验。顾德珍每一次下水都很害怕,但是为了?女儿的学费,她要克服,要微笑,要美丽动?人。

顾德珍见过的世界不够大,在她短浅的眼界里,只有读书,才是顾影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她见过她服务的那?些客人的妻子和?女儿,好体面,无?忧无?虑,像生活在天堂里。她虔诚地相信,只要让顾影读书,她也有机会过上这种生活。

后来她遗憾地发现书中没有黄金屋,顾影读的生物学,是天坑、是牛马、是清贫奉献一生。读了?十几年,是耶鲁剑桥的博士又怎样,只有名?头好听,顾德珍一辈子都没能靠女儿过上几天她幻想中的好日?子。

她有什么立场去?指责顾德珍贪图沈家的富贵?

她是个软弱的女儿。

顾德珍想要钱,那?就去?挣。

想要她做沈家的契女,那?就去?做。

一点点事情,为什么要和?她翻脸?

如果去?年没有和?她断绝关系。

如果在更早之前?,她注意到?顾德珍得了?心病,多?花一点时间陪她,不让别的男人趁虚而入。

如果今天早上,接了?她的电话。

如果她再来的早一点,只用早一点点,就来得及将顾德珍从淤泥里拉起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顾影抬起头,瞳孔黑暗,似乎透不进半点光线,“让我过去?,不亲眼看?见,我就不相信。”

函姐目露不忍,拉住她,“小姐……淹死的人,不好看?。”

“让她去?吧。”黎宛央轻声,“没有人会害怕母亲。”

警戒线在顾影面前?降下,医生戴着无?菌手?套,将白布卷折到?顾德珍胸口下方。

顾德珍的眼睛没有闭上,圆睁着。皮肤苍白肿胀,头发之间夹着泥沙和?水草。

函姐低声告诉她,“这方池塘水深很浅,下面的淤泥却很深。顾女士失足落水后,惊慌失措,越挣扎,反而越陷越深。她是被淤泥堵塞住口鼻,窒息而亡。逝者已逝,小姐,请节哀。”

顾影伸出手?,一点点理顺她打结的发丝。耳窍里面流出的污血打湿了?指腹,她不嫌脏,一遍遍为顾德珍擦干净。

天好冷,顾德珍在荷花池底下的时候,是不是也觉得很冷?

所有人静静等着她做完这些,将白布重新合上,为顾德珍落下人生的帷幕。

她是孤儿了?。从此以后,她不再有童年,不再有人为她承载过去?的记忆,记得她在世上的第一声哭、一声笑、第一次走路,第一声“妈妈”。

她不再有来路,要独自去?面对未知艰险的人生。

函姐扶起她,“小姐要保重,顾女士的后事,还需要你来操持……”

顾影打断她,“后事?你们只是想要立刻抹杀这些证据而已。我不允许。我要报警,调查经过,找出凶手?。”

空气陡然一静,此后只闻凝重雨声。雨滴一颗颗沉重落在池塘里,时而有荷杆折断吱呀声。

顾影的眼神掠过沈家的主人们,盯着厅堂最深处瑟缩的大太太,一字一句,“要凶手?一报还一报,血债血偿。即便你们是沈家,只手?遮天,我也会报警、上诉,追究到?底!”

她知道,在沈家人面前?说这种话,是大逆不道,是以卵击石、是蚍蜉撼树。

为什么连救护车都是熄灯噤声的,连警察都是便衣的?

沈家不容许这件丑闻对外泄露一分一毫。豪门?内宅出了?命案,既是大凶,不利于风水运势,在社会舆论上,更是无?可挽回的打击。尤其对于一个以清正?之名?立身的家族来说,带来的反噬会是更加可怕的。

黎宛央身形动?了?动?,由佣人撑着伞,缓步走到?顾影面前?,“孩子,现在就有警官在场,他们都是港岛总区的高级警司,沈家不会徇私枉法。今天的事情已经盖棺定论,你妈妈是失足落水、意外身亡,并没有一个可以追究的凶手?。你做再多?的动?作,也不会改变结果,反而让你妈妈不得安宁。”

她弯腰按住顾影瘦削的肩,“对不起,我来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黎宛央陈述的语调,始终那?么沉稳平静。她连赶来处置家族丑闻,也维持着高贵从容的风度,头发一丝不苟地绾成法国髻,钻石耳环、宝石胸针、澳白珍珠项链,点缀出她的光彩照人。

顾影宁愿是在那?种最俗套的场景下遇见她,被她开支票离开她儿子,也不想像现在这样,被她悲悯的看?着。

为什么,她的妈妈在污泥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别人的妈妈却可以云淡风轻地站在云端?

她的恨意无?法消解,在胸口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

盖棺定论、没有凶手?,她不可以追究。是吗?

顾影低笑一声,“沈振霖呢?今天死的是他的女人他的儿子,他怎么不敢现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已经离开香港,毕竟这里触景伤情,是他的伤心地。”

顾影想起顾德珍信誓旦旦地对她说“振霖是真心的”。她唇边含着一丝讽笑,眼眶里掉下今天的第一颗泪,顺着脸庞,在她沾满血迹与灰尘的侧脸上冲出一道小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