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雨夏摸着下巴,看他一眼:“问你个问题。”

他表示洗耳恭听。

“假如你是一只兔子……”

蒲风春抽抽嘴角,勉强忽略了这个前提:“然后呢?”

“还有两个好朋友,一头猎豹和一只幼鹰。”蒲雨夏凝神,“你们在一个荒凉的平原上生活,整天食不果腹。突然有一天,草原上来了一个驯兽师,邀请你们跟它走。他说,他有最温暖的窝和吃不完的食物。”

“……”不如直接指名道姓吧。

“于是大家都依次去了。你们在那里吃饱喝足,但是……你和朋友们的友谊却日渐衰弱。他们是猎豹、是鹰,你只是只兔子,你格外弱小,没有办法和其他更多的动物们和平相处。可猎豹厌倦了在金笼子里表演的生活,你只好去找鹰,请求它:救救我。”蒲雨夏整理着已有的脉络,试图顺出答案,“对兔子来说……谁才是影响最大的那个?”

将命运彻底扭转的驯兽师,独行的猎豹,来拯救的鹰。要她来选……也许是拯救吧?

十三岁的蒲风春低下头,走了几步陷入沉思。几秒钟后,他突然抬起头,定定看向她,回答道:

“不是其他任何人。”

在最初的、名为“欲望”的房间旁,成年蒲风春坐在漆黑的四方盒子里,摁住手边的红色按钮,也轻轻开口。面前等身大的人偶动作僵硬地在舞台上表演着,发出怪异的合成音,和他的嘴型保持一致。他叹了口气,手扶上额头,无奈地笑。

他们一起在说

“唯一重要的,只有兔子自己。”

0012 B9-剧场

蒲雨夏突然愣住。

几乎每个病人,都希望拥有一个终极拯救者。“他”终将为“我”消除疾病,延长寿命,解决生活的一切困难,带来最热的光明。“我”只需要依赖“他”,“他”就就会为“我”做好一切。“他”就像“我”的神明。

可“他”在哪里?“我”把“他”投射到“我”的医生身上,“我”的亲人身上,“我”的恋人身上,“我”的师友身上……如此一来,“我”便可逃避所有“我”该为自己负起的责任。

她眼前的蒲风春伸了个懒腰:“兔子生来弱小,可这世界本身却是弱肉强食的。”他的目光似乎望进她的灵魂里,“想活下去,就自己强大起来吧。”

在那些懦弱的日日夜夜中,她究竟如何渡过她的痛苦?

她从不直面,自我安慰,幻想着幸福的甜腻滋味,躲在封闭的洞穴里,一天天地告诉自己:没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蒲雨夏突然夺门而出。她飞奔下去,如同一只真正的燕子,穿飞过所有迷惑她的幻景。

她想起来了。那个铁盒。是她带着它出门的那一刻,突然得到了醒来的提示。盒子里装满了她的“朋友”,她给它们取名,和它们说话,一起快乐地做游戏却从不敢望一眼真正的现实,不敢去结交真正的朋友。她忽略真人的脸,忘记他们的名字,好像只要她固执地遗忘一切,就是她抛弃了群体……而不是没有能力加入他们。

身边的景象不断地浮动。

大伯带着很多礼物回来,蒲风春挑选了一台拍立得,从此爱上了摄影;她拿走了一套漫画书,在美好的故事里越陷越深。林齐森跪在地上仔细地擦着血迹,他的女儿躲在房间里发抖。嘉好一去就没了踪影,蒲戒刀找人不见,失望地离开,留下房子和定期汇入的钱,再也没有回来。

道路尽头,蒲雨夏纵身一跃,抓住了那个铁盒,用力地打开。那把她期盼已久的钥匙,就静静躺在盒子的最底部。最后一次钟声,终于响在了她的耳畔。

成年蒲风春微微一笑。

他所在的黑盒子,那旁白正嘶哑念到:“她握住那把钥匙,眼睛一闭一睁,就又回到了那个放满镜子的房间。可那些镜子已经换了位置,它们通通背对着她,为她让出了一条出门的路。”

蒲风春轻咳一声,按下蓝色按钮。旁白一停,人偶自发地退场。深黑的帘幕垂了下来,舒缓的音乐渐渐响起。他垂下眼,扯过桌前的麦克风,做最后的结束词:“感谢各位的赏光。这一回的故事,到这里就先告一段落了。以后的发展……”他靠上椅背,吐出一口气,“就要等下次开场了。有缘再会。”

偌大的剧场无边无际,黑得空茫,只剩两排月白色的路灯指引着离场。数千万个黑盒子鳞次栉比地摆放其间,几十个客人陆续打开门,零零散散地离开了此处。

等所有客人走完,剧场彻底安静了下来,所有灯光熄灭,蒲风春才撑着椅背,另一只手抓着拐杖,杵着地慢慢站起来。他拄着双拐,拐杖敲落到地上,清脆的挪行富有韵律:嗒,嗒,嗒。

他熟稔地前往那扇属于他的门。

第二篇章正文结。

闲聊:

古语有云,亢龙有悔, ? 九九归一。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所以!停在这里应该合适……的吧。虽然这张确实太短了(强行补救)

休息几天,重新梳理下后面的大纲。

这个篇章没什么恋爱内容,可能比较无聊(我也不知道大家都爱看啥,虽然知道了也不一定有能力写……),大家有什么意见,想说的尽管提哈~

以上。朋友们!下个篇章,有缘再见(*^▽^*)

0013 A4-回来

她喜欢毛绒玩具,一个个大大小小堆积在一起。从新到旧,从床头到墙角,塞满了衣柜所有空闲的角落。每当一个假期来临,她就会将它们仔细梳洗干净,翻出来晒太阳。她和它们对话,每天选一个,轮流带它们上学。

蒲风春站在粘满贴纸的粉门边,轻轻靠墙。

她喜欢漫画。卧室堆到书房,一排排逆序列在架子上,还用贴纸、蝴蝶结、小珠子等装饰她的柜子。她把漫画一页页临摹下来,分饰角色,自己和自己对话。她收集各种式样的颜料,涂鸦布满了整面墙,不断粉刷又叠加。

他记得很清楚。

他还记得,他总能看到蒲雨夏一次次在镜子前发呆,直愣愣站着,像个卡住了的木偶。她又一遍遍地在镜子面前脱下全部的衣服,浑身赤裸,死死向里盯着。她的目光不断地打量自己在镜子里的身躯,好像在检验一个烧毁了的瓷器,逐渐充满了欲图回炉重造的愤懑。

她偶尔就是会这么发病。说是“病”可能不大确切,只能称之为一种反常。没有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如果遇到他进来,她开始还会慌忙地穿上衣服;后来渐渐只会转头多看他几眼,等看够了镜子再去自在地换套新的;最后熟视无睹,在房间里裸着待一整个晚上。如果他过来,她偶尔也会开口问话,也许是在问他,也许是在问自己:

“为什么?”

是一种巧合,是某些错误行为导致的结果,又或者生活的必然。但在那一刻,无论他说尽多少好话,都无法安慰到她。

门外,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接着,粉色的门被干脆地一把推开,开门的风声和人声同时出现:“蒲风春!滚出来!”

他安静地站在门后,看着蒲雨夏往房间里走去,试图找到他的踪迹。

但在镜子面前,有一件事却能安慰到她,让她露出放松的笑容

蒲风春慢慢从阴影里走出来,悄无声息地跟在她身后,而后紧紧搂住了她,叹道:“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她需要一个交融的拥抱,一句永恒的允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