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腰都要弯断了穆眠野迟迟等不来她一句“请起”,自嘲地摇了摇头,刚想要扶腰起身。

被身后跪着的竹西扯了扯裤腿儿。

“主人,属下受得住打,您不必……”,竹西后背的泥土被小厮拿扫帚狠拍了两下,一身玄色衣衫都透出了血渍,内里的伤口也不知道撕裂成什么可怜样儿。

跪了一整天,双膝肿的往前挪一步都做不到,侧着身子伸长手臂才能勉强拉扯住穆眠野的裤腿。

还说“受得住打”。

这祠堂里供的是穆氏老祖,可没你竹家的亲戚在地下面疯狂散烟求阎王爷饶命。

“你闭嘴!”

“哪有你说话的份儿!”,穆老夫人恢复了力气,吼的比穆眠野还大声,“眠野,你既然回来了,就当着你父亲的面儿,亲自处置了这孽障!”

吼完了,又抬起袖子一抹眼泪,“你平日胡闹也就罢了,今日祠堂之上,竟然为了个男子对我动手,我将你教养至此,实在无颜面见你父亲……”

无颜面见你父亲。

无颜面见你祖父。

无颜面见列祖列宗。

穆眠野攥紧了拳头。

这五年,凡是有个让她不顺心的,穆氏列祖列宗都要让她哭一遍。

真是够了。

“母亲。”,穆眠野把竹西挡在身后,“你实在糊涂。”

“刑律已改,世家大族擅动私刑致死者,处罚金三千,流放一千五百里。”

“于公,你不能擅动私刑。于私,他是被我纠缠束缚,他并无错处。于理,他未与我完婚,不得入穆氏祠堂。于情,他多次于危难中救我性命,于穆氏,于我,有大恩,不该受此薄待。”

第81章 决裂2

穆眠野单方面把话题谈死了。

他说完甚至还觉得不够畅快,就像是被压抑过久的处于叛逆期的少年,在令人窒息的冠以保护之名的情感压迫中,用十指化作石镐,挖至血肉模糊,白骨森然,终于将禁锢身躯的黑暗击碎。

一旦打破了本就危如累卵的局面,让那束象征着自由的光渗透进来,迎接的必然是愈发凶猛的回击。

他不是没跟穆老夫人闹过。

朝廷局势,党派站位,军队排兵,刑部律法,方方面面穆老夫人都曾经试图左右他的决断。那段时间磨合的很是艰难,可他也时刻警告自己,占用了人家的身子,就要善待人家的母亲。所以不论闹的再难看,关系再僵硬,见了面,他也从来没当众下过穆老夫人的面子。

如此“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对穆老夫人全方面的否定,还真是头一次。

穆老夫人显然没有料到他会这么说,愣在原地许久,开始抬手抹眼泪。

这是她“发疯病”的前奏。

一旦她“疯”起来,小皇帝来了也要退避三舍。

“母亲,云安郡主的生母只是一个侍婢,她手头什么都没有,幼年甚至都没读过几册书。她能懂什么?她只是试图蒙蔽你,好嫁给我脱离皇宫。我能猜到她跟你说了些什么,无非是若我娶了她,陛下便不会……”,穆眠野试图劝解,可说到一半,左脸就挨了一个响亮的大耳刮子。

竹西几乎是瞬间窜了起来,目光凶恶,手指贴在腰侧隐秘悬挂的暗器处。只是他实在跪的太久,双膝早已肿胀不堪,踉跄两步再次扑倒在地。他就那么满背血的歪在地上,也要面色急切的抬头去看穆眠野的情况。

穆眠野脸火.辣辣的痛,大概是被护甲划破了皮。

“打的很爽,是吗?”,他伸手拉起竹西,几乎是搂着抱着将人护着怀里,言语间最后一丝情分也不留了,“你罚他,无非是寻个由头来警示我!”

“出入门悬挂利剑,进出府出示玉牌,升职调任都要回府向你事无巨细的汇报,穆家军凡有变动均需传信告知。”

“你拿英魂做挟,逼迫我五年还不知足吗?”

撕破了脸,再说什么就没避讳了。

穆眠野并不想为自己这五年受的委屈讨说法,更不是想求取关怀索要怜爱。

他自知情绪失控,攥紧拳头,压抑着不再开口。

可穆老夫人却陡然泄了气,掩面啜泣,口齿含糊的呜咽着。

穆眠野听的真切,她说的是,“你不是我儿,你怎么配占他的功绩,抢他的尊荣,他原本就是要配郡主的。”

是了。

母子连心,可那条线早就断了,大家都心知肚明不是吗?

“我是占了穆家的名,五年来却没受你们穆家半分利!穆氏旁支和你的家族能在安宇国混的顺风顺水,是我一人,单打独斗在朝中给你们拼出来的!数十万英魂的债我背着,辅佐新帝的担子我扛着,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要是不满足,我还给你。”,穆眠野褪.去衣衫,裸露出脊背,面朝穆氏牌位跪下。

“今日.你便将我打死在这里。”

“你若打不死我,来日再敢装疯卖傻言语要挟,闹得翻天覆地,我就阉了自己。”

“索性大家都不要好过,拼个鱼死网破得了。”

穆老夫人听他这么说,哭着扑倒在穆老将军的牌位上。

哭够了,抖着手捡起木棍就要往穆眠野背上抡。

穆眠野情绪激动,天又实在是冷,这一会儿给冻的大鼻涕都要甩出来,心道挨揍能痛出一身汗,就不冷了,于是咬紧牙关,挺立着脊背准备死扛。

他和穆家决裂的事儿,为了不被文官咒骂,还要靠这伤痕去诉冤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