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作孽

空气中弥漫着酸臭糜烂腐朽的气味。

竹西咬牙忍过一阵刺痛,抬头扫视面前阴暗狭窄的牢房。

坑洼不平的地面,斑驳的血迹,满墙悬挂着布满污渍血痕的刑具,以及那狭小到连一丝光线都无法透进来的碗口大的窗户。

这种对肮脏与血腥的熟悉感,宛如一柄淬了毒的玄冰打造的利刃,插进胸口,用渗透人心的痛苦和酸涩,让他这卑贱之人能够明白。

美梦再舒爽,也终归是假的,风一吹便会化作飞灰。

阴沟里的老鼠,杂碎了骨血融进灵魂,也不配在堂堂摄政王鞋边停留。

一日前。

他被呼啸的哨声引回影卫营,本以为是营地遭遇袭击,暗道落于敌手,为了防止皇城沦陷,才抛下主人前来协助。

没曾想,这会是个陷阱。

他刚踏入营地大门,便被师傅用铁索束缚,押送至这刑堂来。

烧红的铁棍穿透琵琶骨,内力被封锁,体内蛊虫蠢蠢欲动,致使周身经脉酸软无力,心脏也针扎虫噬般剧痛难忍,竟是连续挣断了两条铁链也没能顺利逃脱,还被卸了四肢关节。

自知逃不出去,他便也没继续自讨苦吃,垂头跪着等待处置。

牢房位于影卫营地下,遍布机关暗器,除去巴掌大的耗子拖着粗长的尾巴趁黑暗来偷食那些,因受刑而昏迷的影卫那腐烂生疮的肢体,便只剩下蜈蚣微不可闻的攀爬声。

一日,十二个时辰。

竹西双膝跪的完全失去知觉,被强行卸下的关节也从一开始的肿胀酸麻恶化至刺痛难忍。

才终于听见长廊另一侧传来人声。

必然是赢了,竹西想,区区一个五王,岂会是主人的对手。不过才一日,主人就遣了人来接他,也不知城内乱局收拾妥当没有,到底是给主人添麻烦了……

脚步声逐渐逼近,竹西又忽然想起自己此时的惨状,怕是要遭主人嫌弃……

他急忙舔了下嘴唇,可一整日滴水未进,哪儿还有唾液滋润。耳边传来开门声,他心下着急,便咬破了舌尖,逼自己蓄了两汪眼泪在眼眶里可怜总比狼狈瞧着更惹人怜惜。

他忙里忙慌一通,忽的又反应过来主人贵为摄政王,又岂会踏足牢房这腌臜之地。

便迅速收敛起所有情绪,抬头看向门口。

因泪水而模糊的视线下,是师傅嘲讽的眼神。

“期待什么?”,师傅是十年前的影首,在御林军做了三年副统领后旧疾复发,自请回影卫营做教习,如今还兼任刑堂的堂主,“你倒真把自己当个人物。”

堂主身后并未跟其他影卫,也没有刑堂的人看守。

那就说明上面还是没有下发判责,只是堂主得了空,来看看他这丢人现眼的徒弟。

“师傅说笑。”,竹西琵琶骨疼的厉害,铁棍捅进去的时候烧的赤红,大底是烫伤了骨头,他不自在的晃动手臂,试图缓解对身体的损伤,“影卫向来是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光,成不了什么人物。”

“呵,你倒是背的熟练,却一个字也没记到心里去。”,堂主推门而入,竹西方才看清他手里的物件儿。

一根闪着寒光的鞭子。

内里是虎皮,外层密密麻麻布满铁针,一鞭下去就可露出骨头向来是对犯了极大错误,处以死刑的影卫所用。

“怎么?”,那鞭子在眼前晃来晃去,最后落在了竹西的肩膀上,隔着衣服已经能感觉到铁针的尖锐,“这就怕了?你叛主的时候,魅上的时候,爬摄政王床榻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过自己的结局?”

这阴阳怪气的,竹西忽然放下心来。

师傅还有心思嘲讽,看来他是死不了。

不过低头沉思了几瞬,没及时回话,那鞭子便舞动着窜上后背,鞭梢正打在上次刮骨疗伤的创口处。

影卫受罚禁止出声,哪怕此时是师傅动私刑,竹西还是瞬间咬紧了牙关,将一声哀嚎化作呜咽尽数吞进腹中。

“想过。”,即便是师傅,他也不想吐露真情,只简单回复,“擅离皇城便是叛逃,徒儿早做了必死的准备。”

“你还知晓!我当这几年的规矩教到狗肚子里了!”,堂主厉声斥责。

又是一鞭抽在后背,与前一道鞭痕重叠,一加一的疼痛远比二高上许多,剧痛牵连的体内蛊虫肆虐,翻涌的气血自心肺升腾至喉头,引起满口苦涩。

“那是摄政王!”,大概是听他把生死说的太轻巧,堂主被勾起了怒火,鞭鞭用了十成的力气,阴暗的牢房内迅速弥漫开浓郁的血腥气。

“你身为陛下亲卫,却公然叛逃追随摄政王,无疑是在陛下心中埋下了摄政王不忠的隐患。摄政王看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伴君如伴虎你不是不知,帝王猜忌是要人命的!”

“陛下或许口头承诺了将你送给摄政王,但彼时摄政王反叛的罪责未消,文书无法下发,所以此时你依旧只是影卫营一个叛逃的罪人。”

“五王七王谋反的风波未平,城中各方兵力混杂,陛下做足了肃清余孽的准备,保不准这余孽中有没有摄政王的存在。这关头,你让摄政王如何自处?”

“救你,就是在陛下心头燃火。不救你,也显得他刻意避嫌,恐与陛下生了隔阂。你将他陷入死局,这就是你所谓的情爱?”

“且你不是不知,穆氏满门英烈,如今只余了摄政王一位男丁。你断人香火,就不怕来日身死,十八层地狱里面对穆氏满门冤魂的质问吗?”

这些事情,甚至更远更宽泛的问题,竹西早在向穆眠野表达心意时,就翻来覆去的想过。

这些日夜,趁着月色描摹穆眠野的眉眼时,也不止一次的生出不该毁人命途的退缩感。

他想不出解决办法,又见穆眠野愿意亲近,几番相护,便渐渐沦陷入欲.火。

想着烧死便好了,要什么理智,要什么两全。

他只要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