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怀义这两年只有出项,没有进项,幸亏他在金陵城银作局、兼任鸡鸣寺守备太监时捞的够多,家底禁得住啃可坐吃山空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呢?
怀义弃了望远镜,对着即将进港口的暹罗国使团船只长吁短叹,一个小内侍夹着腿过去说道:“公公,夫人和小姐给您送午饭来了。”
听到妻女来了,怀义皱起的苦瓜脸才有些许笑意来,回到里间,见饭菜都已经摆好,女儿怀贤惠正在摆箸分汤,见怀义进来了,笑眯眯的说道:“爹,今天的木瓜鲫鱼汤是我亲手做的,您尝尝味,娘说您最近食欲不振,都瘦了呢。”
一听孝顺女儿贴心的话,原本愁的连午饭都不想吃的怀义顿时胃口大开,笑道:“哟,乖女儿也学会做羹汤了,我尝尝。”
妻子何氏却将汤碗挪开,递过一碗米饭,并布了些怀义喜欢的肉食蔬菜,说道:“先喝了汤占了肚子,就吃不下饭了,饭后再喝汤。”
怀义向来是个听老婆话的,果然乖乖吃起饭来,怀贤惠端着汤碗喝着木瓜鲫鱼汤,怀义停了筷,说道:“你娘刚才也说了,先吃饭后喝汤。”
何氏举筷说道:“就由着她吧,贤惠这个冬天总是猫在家里不动弹,腰上长了一圈肉,还是个没出嫁的大闺女呢,可不能再胖下去,少点吃饭,喝汤垫一垫肚子就行了。”
“胖了?”怀义端着饭碗凑过去细看,怀贤惠也侧身过去让继父看着自己的下巴,“是真的,您看看,这下巴都快变成双层了。”
怀义看了,笑道:“双的好,双的显富贵,以前鸡鸣寺那些佛祖菩萨个个不都是双下巴吗。”
何氏翻了个白眼说道:“人家菩萨是用来供奉的,你的女儿是要嫁人的,姑娘家的带个双下巴肥肚皮不像话。”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吃着饭,怀义破天荒的添了饭,怀贤惠喝了两碗汤,吃了个水饱,一时饭毕,外头小内侍来请,说暹罗国使团已经全部进港口,快要下船了,请公公过去迎接,勘验国书和勘合。
“又来了使团了?”何氏蹙眉说道:“自从皇上宣布了开海禁,又将宁波和泉州的市舶司撤去,各国使节纷至沓来,全都往你这里涌,整天忙的脚不着地,白天晚上陪着这些使节,连家里都顾不上了,这个月咱们一家三口在一起就吃了三顿饭而已,每次都是我和贤惠来你这里,唉,何时是个头啊,还是在金陵城的日子过的逍遥自在。”
怀贤惠也撒娇说道:“爹爹,走了这么多地方,我还是觉得金陵城最好了,广州来了两年多,地方都逛遍了,刚开始的新奇也司空见惯,怪没意思的,尤其是夏天热的要命,也不像在金陵可以去鸡鸣山上避暑去,整天待在放着冰盆的屋子里又觉得憋的慌。爹爹换个地方做官吧,不拘去那里,也不用非要回金陵,只要换个地方就成了。”
何氏教训道:“贤惠,你爹爹自有安排,那容得你指手画脚,挑三拣四的,你爹爹这么辛苦,还不是为了咱们这个家。”
怀贤惠还嘴说道:“我又没说非要走,您着什么急啊。”
何氏忿忿道:“你还敢顶嘴?真是越大越不听话了。”
怀贤惠梗着脖子说道:“我不是顶嘴,我只是解释”
“这不是顶嘴是什么?”何氏打断道。怀义赶紧将母女俩个劝开,说道:“你们俩个就是太闲了,好端端的没事吵什么架啊。贤惠,你也是快十五岁的大姑娘了,你母亲脾气有些急,你让着她点,啊?夫人你也是,贤惠过不了几年就要嫁出去,你还能陪她几年?都别吵了。”
因马上要招待暹罗国使节,何氏便帮着怀义穿上御赐的四爪蟒袍,戴上骚包的长雉尾金冠,看着盛装打扮的丈夫,恍恍惚惚中,何氏仿佛又回到六年前在鸡鸣寺初遇怀义的场景,那晚盂兰盆会,他就是这身打扮,金冠雉尾,好一副风流态度,那时她还是有夫之妇,慌忙的把他送的礼物还给他,却不料被女儿掉了包,将自己贴身戴的臂缠金给了他,从此种下这段缘分。
怀义看着妻子的眼神,摸了摸金冠上的长雉尾,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觉得这个雉尾颜色不够鲜亮了?”
“嗯。”何氏掩饰的点点头,笑道:“旧有旧的好看,这样就挺好,新的太过鲜亮了,你是做官,又不是登台唱戏。”
怀义呵呵笑道:“我最近学几折粤戏,等回去唱给你听。”
何氏问道:“都学了什么呀?”
怀义说道:“穆桂英挂帅。”
何氏捂嘴笑,“你演穆桂英?”
怀义说道:“不,我演佘太君。”
何氏乐了,怀义说道:“你不信?我这就唱给你听,‘天波府一门皆忠良,不报私仇明大义。今日里强敌寇边燃眉急,且把这恩恩怨怨暂抛弃。’”
啪啪!怀贤惠鼓掌笑道:“爹爹唱的真好。”
夫妻两个回头一看女儿,何氏顿时冷了脸,“贤惠,你穿着小内侍的衣服做什么?胡闹!”
怀贤惠笑道:“刚了饭就犯困,睡觉肚子又长肉,干脆和爹爹一起去码头迎接暹罗国的使团,去见见世面,将来回到金陵城或者去其他地方,也好拿出这段经历向小姐妹们炫耀炫耀,瞧我爹爹有本事吧,寻常官员都见不到这个场面呢。”
接待加上安排住宿,起码要到半夜,怀义担心他不在家,这对母女又要吵架,干脆将女儿带在身边吧。怀义安慰了妻子几句,便和女儿一起出门了,一边走,一边叮嘱接见使团是注意事项,“……你不用伺候别人,只负责给我端茶递水就行了,来的人都长的奇奇怪怪,穿着奇装异服,但是别好奇的盯着人看,目不斜视看着前方,用眼角的余光瞟几眼就成,千万别笑,一来是对使节不尊重,二来有损我大明的国威,好像咱们没见过世面似的。”
怀义此人吹嘘拍马、坑人捞油水十分在行,办事的能力也是极强的,若没有两把刷子,金陵守备太监怀恩也不会向庆丰帝举荐他来广州市舶司做守备太监,其实这个职位自从开海禁之后就基本断了油水,但是极能锻炼人,怀恩此举,是在考验栽培怀义,以后是否能堪当大任,怀义这几年也隐隐猜到了些,所以一直兢兢业业的干着本职工作,虽然很愁没有银子进账,但从来不上表叫苦。
“我省得。”怀贤惠点点头,突然话题一转,说道:“我以前听您说过,暹罗国是我们大明‘永不征战’之国,和我们交好,几乎每一个国王登基都会派使团去京城,领取金印和册封昭书,以示正统地位。今日暹罗国带着五百人的使团来我们广州,这是您当市舶司守备太监以来接待的最大使团了,爹爹,您不请其他官员一起来么?”
怀义佯怒道:“怎么了?你觉得爹爹的品级不够格独自接待暹罗国使团?还要拉着其他人给我壮胆子助威势?”
“不是。在我心中啊,爹爹是最厉害的人了,不过呢”怀贤惠说道:“您也看见暹罗国那么多船只了,招待这些人吃住,还要安排车辆船只送他们进京城,朝廷给市舶司的银两有限,接待完暹罗国的使团,现在才到二月,一小半的支出就没了,将来你打算自掏腰包嘛?现在漕运总督平江伯就在广州巡视,你不如请平江伯来这里,将来您也好开口请平江伯匀出几条漕运船来把暹罗国的人送出去。”
外国使团来广州进港停泊,一路保护使团安全,装有火炮的战舰是不能跟着进运河上京城,只能在此停留,等待使团回来再护送离开。同样的,使团的海船体型太过庞大,也不能直接驶入运河,都是要换船或者换车,这是一笔庞大的运输开支,大明为了显示国威,是吃喝住行全部承包了,广州市舶司的责任是负责核对勘合接待,然后把使团送到水陆驿站,一路上由当地的官员和驿站接待,才算完成任务。
怀义沉吟片刻,说道:“你说的有理,我先把平江伯请到招待宴会上,才好开口请他帮忙,唉,以前都是别人求我,现在也轮到我去求别人了。”
怀贤惠笑道:“爹爹不用妄自菲薄,您放心,平江伯这个面子还是要给您的,都是为朝廷办事,皇上也下过旨意,命各路官员配合市舶司接待外国使节,莫要怠慢呢。”
怀义点头道:“我这就写帖子给平江伯,邀请他来今晚的午宴。”
怀贤惠亲自给父亲磨墨,似乎不经意间说道:“爹爹,您再给一个人写帖子,邀请他也过来吧,反正都是请,多一个更热闹。”
怀义问道:“请谁呀?”
怀贤惠小脸一红,说道:“平江伯帐下的百户,叫做徐枫。”
若是寻常百户,怀义断然不会瞧在眼里,也不配他亲自写请帖,可是这个徐枫虽然只是个百户,但他是魏国公的嫡子、魏国公世子的亲弟弟呢,将来前途可不比一般的百户了,另下帖子请他来,倒也合适,只是
怀义的笔顿了顿,问道:“平江伯帐下那么多青年才俊,你为何单要请徐枫来?”
怀贤惠无所谓的笑道:“都是从金陵城出来的老乡嘛,见见又何妨?他是魏国公的嫡子,也能给爹爹的晚宴添光彩了。皇上不是说要沿路官员盛情款待使团嘛,他这个百户也是官了。”
怀义是个人精,不用回头看女儿脸上的红晕,就知道她心中所想,暗道女儿大了,少女怀春也实属平常,只是这徐枫出身高贵,和我们门不到户不对的,而且贤惠已经是曹国公府李家的小姐,是徐枫的晚辈,如果贤惠还没叛出国公府,还要叫徐枫一声表叔呢,这乱了辈分,更不可能结合的。不行,得想办法把女儿的心思扭过来,别再痴心妄想做白日梦了。
不过等到晚上市舶司开大宴,怀义才发现原来自己想的太简单了他女儿怀贤惠穿着小内侍的服饰站在身后,眼角的余光根本不在徐枫身上,而是伴随徐枫一起赴宴的吴讷!
醉翁之意不在酒!女儿的意中人不是徐枫,而是徐枫的外甥吴讷!请徐枫是为了把吴讷引过来,这吴讷穿着一袭月白色的道袍,相貌俊秀,皮肤白皙,五官比女子还要精致,举止高贵优雅,声音温和,彬彬有礼,俨然一华丽贵公子的模样,原来女儿喜欢这种类型的男子。这吴讷气质如金陵城早春的阳光般温柔和煦,和身边皮肤微黑,身形魁梧健壮,散发出一股杀伐之气的舅舅徐枫截然不同。
吴讷给暹罗国白王子殿下敬酒,仰脖将甘甜的梅子酒一饮而尽,怀义清晰的看见吴讷脖子上犹如梅花般的疤痕,顿时想起六年前在鸡鸣寺,当时还是李贤惠的宝贝女儿和吴讷相骂打架,还把人家脖子咬下一口来的往事!顿时觉得女儿和吴讷更加不可能了。
吴讷脾气再好,再不记仇,这脖子的疤痕现在还没消退,怎么可能娶贤惠呢,吴家虽然败落了,可是吴讷还是魏国公的外孙子,当宝贝似的养在瞻园呢,他亲姐姐吴敏刚刚嫁给了南直隶解元李鱼,未来的状元夫人呐,贤惠,你当真不是做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