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七茵缩了缩脖子,双手环胸抱住自己。她是真佩服黎明,同为女人,她觉得黎明比她厉害更多。

尸检床上,那具佝偻着的遗骨还没被收起来。旁边的台子上平摊着一套丧服,轻微腐烂,还有一些除了失去光泽外看起来都还很昂贵的首饰。

黎明解释,“那些都是死者的陪葬品,如果不是提前知道这具骷髅不是宋仪枝,我也绝对会怀疑就是宋家人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再怎么说宋仪枝也算是家财万贯,陪葬品不应该就这点才对,还有那套丧服,死者被烧死以后并没有第一时间被放平,尸僵形成后就一直是这幅蜷缩的姿态。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入棺蜷成这样,丧服都没有穿平整,只是很随便地套在她身上。”

这是不符合港城长久以来下葬的规矩的。老一辈子都讲究体面,不管怎么死的,尸体呈现什么状态,逝者为大,生者都会竭尽所能还原他们生前的模样。

俞七茵刚入行的时候还不在重案组,那时候她接过一个案子,一家三口人被一辆失控的小轿车撞得七零八落,部分身体零件直接找不到,面部更是没了人样。

几位死者年迈的长辈当场中风一个,而剩下的一个强忍着心中伤痛,拿自己攒下的棺材钱请了一位遗体整容师,希望他能尽可能地还原儿子儿媳以及小孙子生前的容貌。

遗体整容师同情她的遭遇便接下了这个活。那天下午,这位整容师含着眼泪拼凑尸块,实在受不了他才放下工具到太平间外面大吐特吐,吐到后来他腿都是软的,只能干呕出来一些苦水。

连这样艰苦的条件,血腥的画面,那一家三口的样貌都能被还原一半,这名死者更不应该被这么潦草地收敛入棺。

可见宋家人对这个替死鬼有多无所谓。

似乎从一开始,他们对这个受害人就表现出了轻视的态度,仿佛认定不管她怎么死,死的有多惨,都不会有人发现,更不会有人报案,顺藤摸瓜查到他们身上。

宋家人确实藏的很深,连带着宋仪枝都没再抛头露面,而是用死人的身份活了五年。

如果不是宋仪枝出事了,这个秘密怕是依旧会藏在那副水晶棺材里。

黎明重新戴上手套,“你们看这具骷髅,腿骨之间的骨骺线呈现出逐渐闭合的状态。”

俞七茵似懂非懂,“骨骺线是什么?”

黎明说:“骨骺线就是骨骺与干骺线之间的软骨,你可以简单理解为骨头之间的缝隙。一般来说,女性在16到18岁之间时,骨骺线会逐渐闭合,在此期间她们会长高,到十八岁以后身高逐渐定型。”

“从这具遗骨的骨骺线宽度来看,她死的时候绝对没有成年,骨龄完全没有达到成年人的标准。但是因为她个子高,或许正处于快速成长的阶段,所以不管是身高和身型都跟早就成年的宋仪枝很像。”

陆听安皱着眉头,突然说出四个字,“营养不良。”

黎明没太懂,“你说这个受害者吗?”

陆听安点了下头,扭头对顾应州和俞七茵两人道:“我们一开始寻找受害人的范围就太广了,她的资料可能从始至终没在警署的档案库。”

“贫穷,社会层次低微,极有可能已经没有亲眷,外加高瘦、营养不良…”

陆听安面色一凝,“这个受害人是宋家挑选出来的,这是他们精心策划的一场谋杀!”

目的就是让一个跟宋仪枝外在相仿的人代替她去死。

可是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宋仪枝在外面惹到了什么人所以不能再抛头露面了吗?还是这家人入了邪教……

-

隐瞒尸体身份到蓄意谋杀,宋家人背负的罪名一下子高了好几档。

宋美晗再次被付易荣“请”到了警署。

然而这个女人仿佛早就料到警察会查到些什么,她坐在讯问室,神色无辜中带着些气恼。

“阿sir,你们在开什么玩笑?当年的那场火灾我们都是受害人,好端端的谁会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好,你们怀疑是我们一家谋杀烧死了那个人,证据呢?你们手上有证据证明是我们干的吗?动机呢!”

宋美晗轻轻喘了口气,“我一直以来把仪枝的事业看得比我自己都重要,你们应该也都知道了,我当了自己亲妹妹的经纪人,把我所有的精力和心血都花在她身上。我为什么要在她的事业上升期,找个人代替她去死,还让她隐姓埋名?”

“阿sir,报纸上一直都说你们重案一组破案如神,我本来是相信你们才找你们报案。结果呢?仪枝死了,你们找不到真正的凶手反而一遍遍往我们一家身上泼脏水,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麻烦詹律师跟你们警署打一场官司了!”

面对警察的问话,宋美晗就两个态度,死不承认,并且倒打一耙质疑重案组的能力。

重案一组的都知道宋家人身上不可能一点罪都没有,可碍于证据不完整,事情又过去太久,真正有用的证物屈指可数。

无奈,被宋美晗明里暗里贬低了一番后,他们只能再次放她离开。

宋美晗走后没多久,黎法医送来了技术科的一手检测报告。

陆听安从宋仪枝房间带回来的白色固体,包括她在丧服以及遗骨上提取到的白色粉末都是白磷燃烧后的产物。

也就是说当年死者身上被撒了大量的白磷,即便救援队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她也逃不开被烧死的命运。

顾应州看了检测报告上的数据,眉头却依旧紧锁不展,“证据不够,这些证物都只能证明死者死于他杀,要想锁定宋家人,证据链不足。”

听到这话,重案一组的成员更加憋屈。分明知道宋家人就是犯罪嫌疑人,却不能抓过来审问,还得放任他们嚣张,这种感觉比吃了屎都难受。

顾应州说:“白磷是受各地部门管控的易燃易制爆化学品,能够购买的途径很少,供应商也就那几家。付易荣,去把五年前那些供应商的售卖记录都找出来,宋家人并没有接触化学专业的,能拿到白磷,一定有人在给他们牵线搭桥。”

付易荣应了声,立马拿着外套出去了。

……

付易荣这一早上也是累地够呛,盯梢、出现场,回来还面对了比死鸭子嘴还硬的宋美晗。身体上的疲惫是一方面,心理上憋屈才是最难受的。

距离宋仪枝被杀已经过去十六个小时了,这段时间他们几乎没有休息,然而找到的有用线索微乎其微。

加上五年前被烧死的无名氏,这已经成了案中案。他已经很久没见到顾应州都这么束手无措的样子了。

白磷是难买,但上到港城大学那些高校、高中和小学,下到普通化工厂,鞭炮制造厂,白磷其实都有被投入实验室和机器室。五年前的购买资料何其难找,更别说从那么多人里筛选出跟宋家有关联的。

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好不容易找到这么条线索,硬着头皮也是要挖的。

付易荣只能暗自祈求自己的运气好一点,那些供应商的账本漏洞少一点……

在楼下警署大厅,付易荣快步往外走时,碰上了满脸喜色的章贺。

章贺两只手提着两大袋丝袜奶茶,额头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外套被他随意地搭在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