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猜到这伙人的把戏，也早就一眼看出帐后的这女人绝对不是顾锦年。

听闻那楚夫人是个娇小玲珑千娇百媚的女子，又是养尊处优的，怎会有这般粗糙结实的手腕？一看就是个能一拳打死一头牛的练家子，不过是欺负他们不敢做出失礼举动亲自验证罢了。

说起来他们还知道给这人涂点粉膏，没有糊弄得太敷衍，叫人当着面下不来台。

不过那又如何，谁还不会使个坏呢？

他对御医使了个眼色。

御医心领神会，恭恭敬敬道：“楚夫人只是微感风寒，吃两剂药发了汗就好了，不妨事。卑职这就开房子，府上好生照料，想必几日后就能痊愈。”

其实脉象显示的病情有些严重，但来之前夏总管就交代过，无论如何都要往轻里说。

不等赵嬷嬷开口，夏总管就笑着道：“好呀！听说楚夫人无事，咱家也就放心了。等几天后，咱家再带人来亲接楚夫人入宫，到时候可不要再推脱了。”

赵嬷嬷丝毫不乱，笑：“叫夏总管费心了。只是咱们夫人向来身子娇贵，也不知几天后是否真的能好，若是不好，岂不是让总管大人白跑？不如等哪天真个痊愈了，咱们这边亲自派人通报宫中，再送夫人入宫好生服制守祭。”

夏总管脸一沉，原本就尖细的嗓音越发如刀割瓷片儿一般：“圣上待楚府向来宽厚有加，对楚夫人更是疼如自家晚辈，数次留她体面，后头的诰命尊荣也堆得高高儿的，怎么临到这等要紧大事，你们却只顾推诿？也不怕伤了两边情分！”

赵嬷嬷忙躬身道歉，连连赔罪。

可她和楚福一样，好话如不要钱般一说一箩筐，要紧的事那是一点都不给商量。

夏总管被气得不轻，却又没什么办法，只能跺脚愤愤离去。

宫中来人走后，顾锦年带着顾秋兰从后头出来，神色颇为不定。

实在没想到居然在夫君出门的时候碰到这样大事，若是平常她肯定会去的。

虽说明华宫那边不会真的拿她怎么样，可这个梁子应是结下了。

顾锦年不是一个关心朝堂风云的人，又被人为隔离了那些争斗嘈杂，每天接触的都是安乐小事。

但身处漩涡边缘，要完全无知无觉也是很难。再加上这些天听孩子们说了许多时下的事情，她心中更是忧虑。

两宫并立的时代彻底结束，明华宫那位以后只会越发坐大，只怕试探也会越来越多。东厂这边也不像是会隐忍让步的，以后双方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和平宁静吗？

顾秋兰看出了顾锦年的担心，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九姑别怕，该来的挡不住，即便是天大的事等姑父回来就好了。再不济，这会儿还有源哥哥和我呢。”

顾锦年既欣慰又惭愧，紧紧握住她的手：“这是怎么说的，我一个做长辈的，倒要你一个晚辈来安慰。真出了事我肯定不能让孩子们冲在前头，不然我还做什么母亲和姑姑？”

顾秋兰笑：“九姑以前还好，近年来被姑父娇惯得有些憨憨儿的，只比瑛哥儿强几分罢了，冲去前头也只是白冲。这等事交给我，都比交给九姑强。”

顾锦年笑着轻捏了捏她的脸：“就这么瞧不起你九姑？”

顾秋兰道：“不是瞧不起，是心疼。九姑千好百好，就是有一个毛病，但凡认准了的人就掏心掏肺，不想自己后路。还好姑父是个值得托付的，我和源哥哥也不算太没良心，若是其他人，可就保不准把九姑榨成什么样了。我知道说这话九姑就算听进去了也改不了，只能尽心帮忙看着。”

曾经她觉得姑父不是九姑的良人，后来再一看，似乎也找不出比他更合适九姑的了。

许大人那边她则是利用心态居多，不仅仅是为了花楼庇护，更是想跟着学些见识手段。最重要的是他看起来是护着九姑的，倘若哪天他想对九姑不利，她毫不犹豫翻脸反咬。

只可惜，这么一位良师命却不长，还没来得及真正接近人就要走了，过不了多久还得换新的保护伞。

顾锦年被顾秋兰的话说得有几分恍惚。

是啊，曾经的她就是认准了那个姓许的狗东西，所以掏心掏肺无悔付出，被榨干了一生岁月。

虽说他这辈子短寿了几十年，可总觉得未免太便宜他了。

不到三十死了又怎样，他这辈子做了大官风光无限，吃香喝辣享尽艳福，还儿女双全，虽然说是不认，到底也是他的骨血。

可以说他这辈子除了生病外没吃过什么大苦，比起其他真正不幸的人，他这命算是可以了。

和曾经她的痛苦相比，他受到的这点所谓“惩罚”又算的什么？

可人都快要死了，还有什么能真正让他折磨煎熬的事。

难不成当着他的面把他全家都砍了，让他们一家在黄泉合家团聚？

顾锦年自嘲一笑。

她知道自己的个性，做不出来这样事情。

就像许衍之说的，兰儿都比她心狠。

第四百九十三章 天与人

夏总管带人去楚府的事，很快就传到了晏煜廷耳中。

不等他派人去问圣上是几个意思，明华宫那边就派人来请他了。

才进了内殿，圣上便道：“这等宗室大事，她一个正经在册王妃，一天也不露面说不过去。况且那姓楚的恰好也不在京中，她不趁此时行孙媳之礼，日后怎能服众？”

晏煜廷沉吟半晌，道：“父皇说得是。只是她向来胆小面皮薄，如今上华宫那边又人多杂乱，被人盯着颇为不自在。不如过几天等晚些，儿臣带她来灵前走个过场，告罪一声，想必那两位祖宗在天有灵也知道内情，不会怪罪。”

圣上笑：“你这孩子百般都好，就是这点不好，用情过深了些，天家的男人这等不是什么好事。”

晏煜廷笑：“她是个老实人，即便宠上天也不懂得作一点妖，刀递到她手里都不知杀人，疼她坏不了什么大事。就算坏了，也有儿臣兜着。”

圣上点头：“别的不说，你那王妃这一点的确是无可挑剔。当初赐婚圣旨上那温良敦厚四个字，她还是当得起的。既然你已有了主意，那就这么办吧。”

晏煜廷答应了。

回王府后，他和煦的面色渐渐变得阴沉，迎上来的大管家察觉出不对，问发生了什么事。

晏煜廷淡淡道：“老东西不知受了谁撺掇，把主意打到了王妃头上，竟想让我带她去上华宫。”

大管家大吃一惊。如今上华宫那边正是乱糟糟的时节，更何况九千岁不在京中，不知多少人对王妃虎视眈眈想要下手，这个时候露面岂不是方便了那些心怀不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