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年面上却没有笑,她提出了一个方才注意到的问题。

“我忽然想到,你平日从未伸手找我要过一文钱,账房那边也是普普通通的份例,从未超标。那你在外头应酬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应酬一事可不简单,放在寻常人家,哪怕只是三两好友在酒楼吃点小菜,听个小曲,次数多了也支撑不来,一个月去得勤点必定会惹得家里打饥荒,惹得各种争执。

更何况许衍之来往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那更是花销不菲。许衍业不过是请了几次同僚,便嚷嚷着家业都要散了,许衍之赴宴后回请那些大人这么些年,那得是多少钱?他又是从哪里弄到这些钱的?

顾锦年又想起了上次许衍之给许源的入学礼,出手很大方,一看就不是手头拮据之人。

许衍之一愣,半晌叹了口气。

“本来还想遮掩一下的,没想到年儿你冰雪聪明,终究是瞒不过了。”

顾锦年冷笑:“你这是在骂我呢,我要是聪明,岂会现在才想到?你在外头应酬不是一两年的事情了。别拖时间,快说。”

许衍之连忙求饶:“我错了,这就说,只求老婆大人不要说出去,尤其是别让老太太和大老爷三老爷他们知道。别人也就算了,三老爷那脾气,见了钱如蚊子见了血,若是知道我有这个来钱的法子,自然想着法子捞来花。”

顾锦年半信半疑:“你那两个兄弟不知道情有可原,老太太岂会不知道?你可是个大孝子,瞒着我是应当的,怎么会瞒着你母亲。”

许衍之笑:“我可不止是孝子,更是贤夫,你不也不知道么?好了不用你再骂我,我早些交代了。你可听说过流觞会和幕僚?”

顾锦年点点头。流觞会是京中一些文人雅士喜欢弄的聚会,经常三五成群或者几十上百的凑在一块儿吟诗作乐,有时候还会把所得佳句精心收集编纂,印刷成册,流传出去以求美名。

至于幕僚的种类就很多了,听许衍之这么说,应该是给那些大人们出谋划策那种。

只是,这两样事情和来钱又有什么关系?

许衍之解释给她听:“若是能在流觞会作出好诗词拔得头筹,便能博个才子的美名,说出去也好听。许多人腹中墨水不够,偏又好这个虚荣,就会花大价钱找我们这些不爱出风头的买作,到时候只说是他写的,拿出去招摇。”

顾锦年觉得十分新鲜:“还能这样?”

许衍之笑:“当然。想雇我做幕僚的大人不止一位,我又不好分成几半,便只能各家都逛到,拿钱办事。有时候那些大人们遇着解决不了的事,或者有了什么矛盾,都会请我去出谋划策,写书信从中调和。作为回报,这些人都会给我润笔银子。”

顾锦年一时好奇心起来,问:“给多少呢?”

许衍之道:“流觞会一首诗词便是十两黄金,若是入选文册翻倍,拔得头筹则再翻倍。出谋划策的话,根据事情大小不同,每次数百到上千不等。我因嘴严可靠做事稳当,找我的人络绎不绝,这个生意倒是不愁的。”

顾锦年听得愣了。这么多!难怪他在应酬方面从不担心,这等于自己抱了一座金山啊。

许衍之做小伏低:“我知错了,这就回去把私房钱匣子都交于老婆保管,往后身上不敢再带一个铜板了。”

顾锦年冷冷道:“可别折煞我了,回头让我爹知道,不得把我骂出花儿来。况且你在外头应酬本来就是正事,到时候找我要我也不好不给,一趟趟的麻烦死了,你自己收着吧。”

许衍之笑:“多谢年儿宽宏大量,那就先放在我这吧,等你随时想要了派人来拿就是。”

顾锦年想了一会儿,又问:“你的诗词拿去给别人出风头,后世人读到也不知是你作的,只当是他们,你心里头不会不舒服么?”

许衍之道:“本就是非正道的消遣之物,即便我不卖人,过后自己也要销毁了的,不过打发时间的东西罢了。”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顾锦年又想起了许衍之上辈子画的那幅画。

她看着许衍之不以为意的脸,又想起自己的心事,忽然觉得他们这对夫妻颇有些荒诞和可笑。

明明早就互相不信任了,也都各自心怀鬼胎,可偏偏碍于身份体面或者其他什么东西,依旧在这里相互欺骗,扮演恩爱。

或许世间许多夫妻也都是如此,起初也曾岁月静好过,可并没有走上感情逐渐加深的路,反而是看到了骨子里最深处的阴暗,渐行渐远,最终变成身份亲近但天底下最陌生的人。

三个人在顾宅住了几天,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趁着外头人收拾行李打点礼物的时候,余氏把顾锦年叫到房内,和她说了一些家务事,最终犹犹豫豫地开了口。

“年儿,源儿这么好的孩子,你真的舍得他么?”

顾锦年猜到了母亲想说什么,笑着道:“自然舍不得。这么好的孩子放在许府也是糟蹋了,到时候我肯定要把他带走的。”

余氏皱眉:“你倒是和我说说,要怎么把他带走?论理他是许家的正经子孙,且不是出在你肚子里。就算是你生的,他姓许,宗族长辈又没死绝了,那便是许家的人,将来你和衍之和离了,也只有留在许家的份,你要怎么带走人家府里嫡亲的侄子和儿子呢?”

顾锦年道:“娘你说的这个是情理之事,可这世间不合情理的事多着呢,要是样样事情都按着规矩道理来,怎么会有衙门这种东西?”

余氏倒吸一口气:“你上哪里学会这样狂妄的话!我懒得和你扯这些歪理,且和你说正经的。源儿这孩子这几天总来我这里陪我解闷说闲话,我听他那意思,是完全不知道你这个打算的,反而还想日后在许家好好做出一番成就来,替你打那些瞧不起你人的脸。你怎么想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 就好了

顾锦年走到外间的窗前看了一看,见还有许多东西未收拾,估计要等好一会儿,便安心折回去耐心和母亲解释。

“娘,倒不一定非要宗族死绝才能带走源儿。咱们大盛也有过先例的,那孩子情愿跟着母亲,夫家不愿养,和离的时候就让带着走了。不过就是给钱,或者给别的,总有让他们松口的机会。”

和许衍之的约定那件事顾锦年不好和余氏说,若是让母亲得知她在外面搞男人差点出事,恐怕会当场晕厥过去。

尽管从顾锦年的角度来看,是许衍之不义在先,况且她和许衍之并无夫妻之实,连碧玉帽子都不算给他带的,可长辈们不会这么认为。

他们只会觉得成了亲便是夫妇,无论丈夫做什么都得忍着,他在外头有人是她没留住他的心,反正千错万错都是女人的错。

面对夫君不忠,她忍耐是应当,挽回是聪明,无怨无悔给人做牛做马那才叫贤惠。至于以牙还牙在外面也有人?那该天打雷劈。

凭良心说,余氏对于顾锦年已经算是很慈爱了,至少她还愿意暗中帮助顾锦年和离。

遇上那种只顾着自己体面不顾女儿死活的,宁可要女儿烂在夫家,也绝不允许她跳出火坑重获新生与幸福。

余氏听了顾锦年的解释,仍旧摇头。

“源儿如今这等出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而今是许府少爷辈独一份的读书种子,那许家岂肯放手?多少钱才能换来这么一个好苗儿,你当他们傻!”

顾锦年眼下暂不能把话说全,只能拿话先稳着母亲:“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再说不迟,现在才哪到哪呢。总之娘你放心,我不会丢下源儿不管的。”

余氏无奈,只好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手中银钱过了明路的缘故,回许府后,许衍之不再维持虚假的淡泊人设,隔几日便派人送各种好东西给顾锦年,讨她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