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拂自始至终都没有抬起头来,她深吸口气,声音仍然平静如水:“陛下对苏拂的恩情和照顾,苏拂一日不敢或忘,只是您一旦发动战争,伏尸百万暂且不提……如今星盗方退,异形还在蠢蠢欲动,如果到时候几方合力,天燕腹背受敌,我们又该怎么破局?还请陛下慎重。”
长久的沉默之后,头顶传来苍老的声音:“你暂时先不用回军队了,给你放个长假,好好休息休息,也认真想想我今天说的话。”
这就是变相惩罚的意思了,苏拂也不求情,再次在冰冷的地面上郑重叩了个头:“苏拂领命,还请陛下保重自身。”
直到她走在空旷的廊道上,走出去很远,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后背出了一身的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 时值端午节放假,阿銮申请请假两天,下周二恢复更新,提前祝大家端午节快乐!
☆、第一坛醋
她心中渺渺然,生出罕见的恍惚之感,只觉天大地大,自己竟然没有一个可去之处。
转而想到某个人的脸,想起他那一双弯弯的笑眼,被冻成冰坨的一颗心竟然微微软了一下。
好在,白泽还有一个他。
正准备给他发消息,一个人影从后面风一样的闪过,然后一个急刹车,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看见一张热切的脸,残存稚气,灿若朝阳:“苏姐姐?”
苏拂也有些讶然,低头行了个礼:“九殿下。”
她和九殿下宗琪的渊源要追溯到五年前,宗琪的生母只是个下等宫人,宗元陛下一时兴起召幸过一次,便把她彻底弃置到一旁,直到她生下宗琪后,出了一场“意外”死去,都没有再见过陛下一眼。
因为出身低微,宗琪一直很不受宠,在深宫里野猫野狗一样的长大,虐待倒谈不上,但疏忽怠慢是肯定的。
直到五年前的一天,苏拂进宫面圣,看见寒冬腊月里,他只着了一身单衣,缩在角落里看着灰白的天。
那天,一向循规蹈矩的苏拂不知道哪根神经被他触动,竟然替他出了头,一状告到陛下面前。陛下勃然大怒,将他身边的下人全部驱逐出宫,重新换了一批自己的心腹,这位从小到大被人视若无物的九皇子第一次走到了大家的面前。
他长得可爱,又活泼讨喜,加上老父偏疼幼子,很快便青云直上,获得了陛下的宠爱,风头无俩,待遇和尊荣不可与往日同日而语。
众人都暗自纳罕宗琪身上竟然没有一丝之前低微生活带来的阴郁,像个天生的乐天派,没心没肺的,只知道吃喝玩乐。
只有苏拂心里清楚,那天她在宫道上遇见他,不是偶然。
可是她也不介意送他一程。
“苏姐姐什么时候回来的?”宗琪十分热忱,一双极美的丹凤眼勾魂夺魄,“正好我要去轻歌曼舞寻寻乐子,姐姐一起去吧,我请客!”
他说着就过来想要牵她,还没碰到她的手,自己先意识到什么,麻利地收了回去,脸上的笑容一点没少。
苏拂很少出去玩乐,不由问道:“轻歌曼舞是什么地方?”
宗琪笑得暧昧:“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姐姐你别问那么多了,跟我一起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说着在前面引路,示意她跟上。
苏拂边跟着他走边听他叽叽喳喳地念叨:“去年我收到姐姐的大婚消息时,已经来不及赶回来,没能参加,真是对不起,姐姐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一般见识。”
“没事,我收到了殿下的礼物,你费心了。”宗琪特地请了天燕有名的铸剑大师为她的冥灵之刃打造了一把剑鞘,通体银白,装饰古朴,很合她的心意。
宗琪嘿嘿一笑:“姐姐喜欢就好,对了,姐姐和新上任的姐夫相处得融洽么?姐夫对你好吗?如果不好你和我说,我替你出气!”他挥了挥拳头,一副故作凶恶的样子。
苏拂哪里需要他帮忙出头,但见他举止亲昵,显然是把她当做了很亲近的故人,不由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我过得很好,倒是你呢?虽然身为天潢贵胄,学业最好还是不要落下。”
两个人渐行渐远,一路你问我答,也是其乐融融。
直到走进轻歌曼舞这条街道,苏拂才觉得这里的构造有些熟悉,她问道:“这里是……”
宗琪接了朵女孩递过来的红玫瑰,对着人吹了句口哨,然后笑着将花递给苏拂:“我说了啊,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嘛!姐姐,你常年在外那么劳累,放松一下怎么啦?我想姐夫也不会有意见的,走嘛,我带你转转!”
苏拂攥着花,跟着他走在来来往往的人潮中,许多衣着惹火的女孩上前来与宗琪搭讪,还有胆子大的,攀上前要和苏拂说话,被苏拂冷漠地一一避开。
另有一个长相阴柔美丽的男人,细长的眸子扫过苏拂,意动地纠缠上来,也被苏拂不留情面地拒绝,十分沮丧地目送她走开。
有眼睛尖的,悄悄议论道:“那……那该不会是苏拂苏将军吧?”
一众女孩子尖叫起来,人群中开始骚动。
“咦?那边是怎么了?”董纾和张予明刚吃过饭,见他对店里的女孩都不大感兴趣,干脆带他出来猎艳,才走出没几步便见四面八方的人都往一个地方涌去。
“不知道,过去看看。”张予明本性也爱凑热闹,便和董纾一起跟着人群往前挤。
还没走到跟前,他一眼望见苏拂,当下还疑心自己是看错了,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再定睛去看,发现果然是她!
“是苏将军!”董纾也看见了,正高兴地回头去找张予明,哪里还看得到他的身影?
“阿明?阿明?跑哪儿去了?”
看见苏拂的那一瞬间,张予明的本能便支配着他弯下身子,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苏拂怎么回来了?她不会是来捉奸的吧?我要是说我只是陪朋友来吃饭,她会信吗?还是会觉得我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会不会对我失望?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匆匆跑到一个阁楼里,跳进一个月白色的窗格,坐在了凉意侵染的竹席上。
左右打量一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里……应该是自由区吧?
所谓轻歌曼舞的自由区,是一栋外表精巧秀美的阁楼,每一层的长廊两旁,都排满这样月白色的窗格,窗格连着一个小小的房间。
每名进入自由区的客人,都可以任择一个房间坐进去,将窗格关上,等待别人的打开。如果窗格被打开后,任何一方对对方不满意,都可以直接拒绝,如果互相看得上眼,则可以直接留宿,共度一夜之欢。
这种玩法,不问名姓,不问来处,讲究的是纯粹的缘分和感觉。
张予明几年前来玩过一次,当时他是在外面挑选的那一个,结果连着打开了两个窗格,里面全是络腮胡的粗壮大汉,一个抵他两个,色眯眯地黏上来要亲他抱他,生生把他吓出了阴影,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来过。
他抱膝坐在那里,发了会儿呆,突然站起来:“不对,她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难道她不是来找我,而是……”他的脸色难看起来。
好不容易从热情的人群中突围出去,苏拂找了顶帽子戴在头上,将帽檐低低压下来,闪身进了一个阁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