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徵甩袖,一锤定音。
也不知辽人从何处找来这样一个牙尖嘴利的东西,满殿诸汉人竟无一说的过他。
李徵却没有看到,下方被他评价为牙尖嘴利的辽使摸着胡须露出得逞的笑意。
辽国的使节团回到驿馆,拿到通关文书,却又暂时滞留下来。
骨左羡慕道,“方才荻青可在汉国皇帝面前大出风头。”
荻青正是在殿前舌战群儒的使者代表,即便是在北辽,要找这样一个嘴皮子利索的能臣也需耗些时候。
骨右悄悄道,“荻青这个人年纪一大把,却牙尖嘴利,,没几个能说的过他。”
骨左摇头,“有一个人,萧将军说不过他,但可以把他满嘴的牙打掉下来。”
骨右笑了一声,眼见荻青过来,没有敢笑的太大声。
荻青年纪约莫五十余,是使节团中德高望重的人物,此行本由他带人出发,却没想到少帝带着骨左骨右混迹在队伍中,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荻青虽是能臣,但有一个好处才让少帝一直用到如今,因他唯君命马首是瞻,曾与萧烈因政见不和被萧烈打的满地找牙,所以此次少帝往萧烈身上泼了一身脏水,他也乐得协同。
使节团中的辽人不知道章璎身份的时候只以为他是少帝心血来潮救的玩物,知道了章璎的身份也没有义愤填膺,毕竟章璎祸害的是中原的朝廷,中原的百姓,与他们倒是没什么关系,是以章璎在辽人的使节团中倒是过了一段难得不受人白眼的日子。
荻青走到骨左骨右身边咳嗽一声嘱咐,“事情已成定局,盯着陛下,可别让他再围着那阉人转了。”
骨左骨右点头,目送荻青离开,心中却不约而同道,能盯的住陛下才有鬼,只怕他们的少帝这会已经动了把人带回北辽,和萧将军撒泼打滚的心思了。
骨左幸灾乐祸,“中原皇帝只怕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的钦犯一直在我们手里。”
骨右眨眨眼睛,“我猜再过六七日,荻青那家伙便要装模作样地和汉国的皇帝告知,钦犯找到了。如此一来,陛下便能顺理成章地把人带回去,只是希望到时候萧将军的脸色能好看点。”
骨左想到萧烈那张杀神一般的面容打了个寒颤。
第九十九章
戚淮已经数日未眠了。
他眼里布满红丝,勒住缰绳的手已经血迹斑斑。
他还背着自己的刀,心中尤藏着能找到章璎的希望,到找到章璎的时候,将这把刀放到他的手中,也把自己的性命一并交出去。
他无数次想过自己为什么没有信章璎。
光鲜的皮囊下藏着一颗丑陋的心,嫉妒,耻辱,与被背叛的愤怒吞噬他的理智,让他在章璎入宫之后的数年竟从未深思过背后的种种,而是把因章璎而生的全部情绪掩埋进了废墟中,不思,不看,不想,便以为不存在,直到在宫变那一日的地道中,他一箭将章璎射下马背,静止的齿轮开始重新转动,他感受着自己愈演愈烈的心跳声,仿佛重新活了一回。
戚淮信佛,却从来不跪佛。
他杀戮太盛,不该玷污了佛祖门前的蒲毯,但这一次,他甚至愿意在满座神像前长跪不起,只求章璎还活着。
章璎不能死。
也不能死在他射出的那一箭上。
无端的揣测几乎逼疯他。
但他看起来冷静又克制,总是沉默地牵着马,像一个饮酒过度的流浪汉,若不是身后跟着一同寻人的士兵,没有人会将这个落拓不堪的人与小西河王联系起来。
朱衣问他,“若一直找不到人怎么办?”
他用自己干哑的嗓子回答道,“找不到就一直找。”
朱衣怔怔地看向戚淮,知道他没有开玩笑。
戚淮怕是早已做好了打算,西河王府百代的盛名不要了,西河王师数十万铁骑也弃如敝履了,他被名为痛苦和愧疚的情绪裹挟着走遍一个又一个地方,只求哪怕有一个脚印能与那个人重叠。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朱衣忽然有感而发。
戚淮喃喃念着这八个字,猛地咳嗽起来,像是要把心肝脾肺一并呕吐出来,他眼前一片血红,似乎看到了章璎在他大婚之日绝望的神情,“你会后悔的。”
他后悔了。
但这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吃。
若有后悔药买,那一定会卖断了货。
他们就这样一路往南,在过最后一道关隘便到扬州的时候,朱衣忽然收到了朝廷撤兵的信。
他神情木然地把信扫了一遍之后焚烧殆尽,抬头对不远处正在给他的瘦马喂草粮的戚淮说,“人找到了。”
彼时手中捧着一捆杂草正在一心一意喂马的小西河王背脊微微一颤,弓着身子在夕阳下半蹲下来捂住了脸,瘦马的尾巴轻轻摇晃拂过主人的肩膀,马背上的刀发着金色的光。
人这一生的大悲大喜原来早已注定。
朱衣靠近他,伸手想落在他的肩上拍一拍,却听到戚淮压抑到极点的声音,“找到的......不是尸体吧?”
朱衣忽然无比确定,若他说是,或许眼前的男人会直接崩溃,于是他轻轻摇头,“不是,是辽人找到的他,他还好好的,如今人在长安。”
从朱衣的角度能看到戚淮低低弯曲的背脊,还有砸进沙子里晕染开一片土黄的水迹。
心中忽生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
即便是这些日子戚淮如此落魄,他都不曾有所感觉,却在看到他如垂暮老人一般佝偻下高大的身子,小心翼翼地问出这样一句话的时候终于动容。
他是戚淮。
是小西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