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1 / 1)

在饭桌上,父亲提到街坊上纷纷议论的资料:克里赫太太带着女儿回来了,行李多得难以相信。栗树四周的空地上挤满了闲人,争着看箱笼什物从车上卸下来。这件新闻在克利斯朵夫眼界很窄的生活中简直是桩大事;诧异之余,他一边去上工,一边根据父亲照例夸大的叙述,对那迷人的屋子里的主人空想了一阵。随后他忙着工作,把那件事给忘了;直到傍晚将要回家的时候,一切才重新在脑中浮起;他为了好奇,爬上了望台,想瞧瞧围墙里头究竟有了些什么事。他只看见那些静悄悄的小径,一动不动的树木好似在夕阳中睡熟了。过了几分钟,他完全忘了为什么爬上来的,只体味着那片和气恬静的境界。这个古怪的位置,摇摇晃晃的站在界石顶上,倒是他沉思幻想最好的所在。在湫隘闷人的小路尽头,四周都是黑洞洞的,晒着阳光的花园自有一些神奇的光彩。那是令人心旷神怡的地方,他的思想在那儿自由飘荡,音乐在耳边响起来,他听着差不多要睡着了……

他这样的睁着眼睛,张着嘴,幻想着,也说不出从哪时开始幻想的,因为他什么都没看见。忽然他吃了一惊。在他前面,花园里一条小径拐弯的地方,有两个女人对他望着。一个是穿着孝服的少妇,面目姣好而并不端正,浅灰的金黄头发,个子高大,仪容典雅,懒洋洋的侧着头,眼神又和善又俏皮的瞅着他。另外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站在母亲背后,也穿着重孝,脸上的表情活脱是想傻笑一阵的孩子。母亲一边望着克利斯朵夫,一边做着手势叫小姑娘不要做声;她可双手掩着嘴巴,好似费了好大的劲才没笑出来。那是一张鲜艳的,又红又白的圆脸;小鼻子太大了一些,小嘴巴太阔了一些,小小的下巴颏儿很饱满,眉毛细致,眼神清朗,一大堆金黄的头发编着辫子,一个圈儿盘在头顶上,露出一个浑圆的颈窝与又光又白的脑门:总而言之,活象克拉纳赫画上的脸庞。①

①克拉纳赫为十五至十六世纪德国大画家,所作女像自成一格,脑门特别宽广,眼梢向上,有类中国古时的美女典型。

克利斯朵夫出岂不意的看到这两个人,愣住了。他非但不逃,反而象钉在了他的位置上。直到年轻的太太装着又可爱又揶揄的神气,笑盈盈的向他走近了几步,他方始惊醒过来,从界石上不是跳下而是滚下,把墙上的石灰抓去了一大块。他听见人家用和善的亲热的口气叫了他一声"孩子!“,接着又有一阵儿童的笑声,轻快清脆,象鸟的声音。他在小路上手和膝盖都着了地,稍微愣了愣,马上拔步飞奔,仿佛怕人追赶似的。他非常难为情,回到自己卧房里一个人的时候,更羞得厉害了。从此他不敢再走那条小路,唯恐人家埋伏在那儿等他。要是非经过那屋子,他就挨着墙根,低着脑袋,差不多连奔带跑的走过,决不敢回头瞧一眼。问时,他可念念不忘的想着那两张可爱的脸;他爬上阁楼,脱了鞋子,使人听不见脚声,从天窗里远望克里赫家的住宅和花园,虽然明知道除了树怄和屋顶上的烟突以外什么都瞧不见。

一个月以后,在每周举行的音乐会中,他演奏一阕自己作的钢琴与乐队的协奏曲。正弹到最后一段,他无意中瞥见克里赫太太和她的女儿,坐在对面的包厢中望着他。这是完全想不到的,他呆了一呆,几乎错过了跟乐队呼应的段落。接着他心不在焉的把协奏曲弹完了。弹完以后,他虽不敢向克里赫母女那边望,仍不免看见她们的拍手有点儿过分,仿佛有心要他看到似的。他赶紧下了台。快出戏院的时候,他在过道里又看见克里赫太太只和他相隔几排人,似乎特意等他走过。说他不看见她是不可能的:但他只做没有看见,马上回过头来,打戏院的边门急急忙忙走了出去。过后他埋怨自己不应当这样,因为他很明白克里赫太太对他并没恶意。可是他知道,要是同样的情形再来一次的话,他一定还是逃的。他怕在路上撞见她:远远的看到什么人有点儿象她,就立刻换一条路走。

结果还是她来找他。

有一天他回家去吃午饭,鲁意莎得意扬扬的告诉他,说有个穿制服的仆人送来一封信,是给他的;说着她递过一个黑边的大信封,反面刻着克里赫家的爵徽。克利斯朵夫拆开信来,内容正是他怕读到的:

“本日下午五时半敬请

光临茶叙,此致

宫廷乐师克利斯朵夫.克拉夫脱先生。

约瑟芬.冯.克里赫夫人启”

“我不去,”克利斯朵夫说。

“怎么!“鲁意莎喊道。”我已经回报人家说你去的了。”

克利斯朵夫跟母亲吵了一场,埋怨她不该预闻跟她不相干的事。

“仆人等着要回音。我说你今天正好有空。那个时候你不是没事吗?”

克利斯朵夫尽管怄气怄气,尽管赌咒说不去,也是没用,这一下他是逃不过的了。到了邀请的时间,他脸上挺不高兴的开始穿扮,心中可并不讨厌这件意外事儿把他的闹别扭给制服了。

克里赫太太当然一眼就认出,音乐会中的钢琴家便是那个乱发蓬松的,在她花园墙顶上伸头探颈的野孩子。她向邻居们打听了一下他的事,被孩子那种勇敢而艰苦的生活引起了兴趣,想跟他谈谈。

克利斯朵夫怪模怪样的穿着件不称身的常礼服,象个乡下牧师,胆怯得要命的到了那里。他硬要自己相信,克里赫母女当初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来不及辨清他的面貌。穿过一条很长的甬道,踏在地毯上听不见一点脚声,他被迫人带到一间有扇玻璃门直达花园的屋子。那天正下着寒冷的细雨,壁炉里的火生得很旺,从窗里可以望见烟雾迷濛中的树影。窗下坐着两位女人:克里赫太太膝上摆着活计,女儿捧着一册书,克利斯朵夫进去的时候她正在高声朗诵。她们一看见他就很狡狯的互相递了个眼色。

“哎,她们把我认出来了,“克利斯朵夫想着,心慌了。

他小心翼翼的,可是很笨拙的行了个礼。

克里赫太太愉快的笑着,对他伸出手来。

“你好,亲爱的邻居,”她说。“我很高兴见到你。自从那次音乐会以后,我就想告诉你,我们听了你的演奏多么愉快。既然唯一的办法是请你来,希望你原谅我的冒昧。”

这些平凡的客套虽然有点儿俏皮的意味,可还有不少真情实意,让克利斯朵夫松了口气。

“哦,她们并没认出我呢,”他想着,心宽了。

克里赫小姐正阖上书本,很好奇的打量着克利斯朵夫;她的母亲指着她说:

“这是我的女儿弥娜,她也很想见见你。”

“可是,妈妈,我们并不是第一次见面啊。“弥娜说着笑了出来。

“噢!她们早认得我了,”克利斯朵夫想到这个又慌了。

“不错,“克里赫太太也笑着说,”我们搬来的那天,你来看过我们的。”

小姑娘听了这些话,越发放声大笑,而克利斯朵夫的窘相使弥娜更笑个不住。那是种狂笑,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克里赫太太想阻止她,可是自己也禁不住笑;克利斯朵夫虽然局促不安,也不由得跟着一起笑。她们那种高兴是情不自禁的,教人没法生气。可是弥娜喘了口气,问克利斯朵夫在她们墙上可有什么事做的时候,他简直不知所措了。她看着他的慌张觉得好玩,他却心慌意乱,结结巴巴的不知说些什么。幸而克里赫太太叫人端过茶来,把话扯开了,才给他解了围。

她很亲热的问他生活情形。但他的心还没放下。他不知道怎么坐,不知道怎么抓住那摇摇晃晃的茶杯;他以为每次人家替他冲水,加糖,倒牛奶,捡点心,就得赶紧站起,行礼道谢;而常礼服,硬领,领带,把他紧箍着,使他身子僵直象戴了个甲壳,不敢也不能把头向左右挪动一下。克里赫太太无知道怎么抓住那摇摇晃晃的茶杯;他以为每次人家替他冲水,加糖,倒牛奶,捡点心,就得赶紧站起,行礼道谢;而常礼服,硬领,领带,把他紧箍着,使他身子僵直象戴了个甲壳,不敢也不

第52章

陆眠已经看不清什么东西了,只感觉有热流从她的额梢往下流淌,将她的眼睛染成一片血红。

就在这时候,拳头不那么密集地落下了,她感觉浑浊的空气似乎清新了不少,抬眼,那些密密麻麻的大腿已经退开,紧接着感觉身体一轻,她已经被人抱了起来,朝着人群外围走去。

味道,是熟悉的万宝路烟草香。

她什么也没看,什么也没说,乖巧地伏在那个人的肩头,让他抱着往外走。

“eric,她害得你这么惨!”

“是啊eric,你别再被她骗了…”

……

走一路都有粉丝心疼eric,劝他别管这事。

eric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将陆眠放进了前面听着的黑色路虎车里,关上门,叫司机开车,去医院。

车是三排的,前面两排坐着mc的队员,全部好奇地回头,看着最后一排的两个人。陆眠死咬着牙,低着头,她的黑框眼镜玻璃已经碎裂了一片,徐沉动作温柔地将眼镜从她的鼻梁上取下来,陆眠一手还紧紧拽着口罩,伸手就想往自己脸上戴,也被他用力拽走,放在了一边。

“toy,医药箱。”

副驾座的toy连忙躬身捣鼓了一阵,拿出一个方形的药箱递过来。

徐沉接过,从里面拿出纱布和碘酒,撩开陆眠的刘海,检查伤势。

陆眠这才敢抬眸,偷偷看了他一眼,他眼眸一如既往的深幽,专心致志地看着她的伤口,眉心微微皱了皱,就像平静的湖面晕开的一圈涟漪。

他用纱布缀着消毒碘酒,给她擦拭脸上的鲜血,动作十分小心,避免触及到她发丝里面的伤口。

陆眠只是看了一眼,就慌忙地别过了眼,生怕与他对视上,眼神里,要传达的东西,太多了,她受不住。

她现在的样子,肯定狼狈极了。

陆眠将头埋得更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