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1 / 1)

菩珠转头,见霜氏不知何时也来了,此刻人正立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含笑望着她。

菩珠朝她走了过去,唤了她一声,随即点了点头。

霜氏道:“知道吗,你父亲从前也来过这里。他和你一样,也很喜欢这个地方,说这是他生平见过的最为壮美的落日。”

菩珠微怔。

在这里住了几天了,她第一次听霜氏提及自己的父亲。

她再次望向面前的戈壁落日,想象在许多年前的某一个黄昏,父亲也曾在她此刻站立的地方,和她一样眺望着这同一片落日,心绪不禁一阵翻涌。

“可惜啊,这落日终究还是不够美,否则怎会留不住人的脚步?倘若它能再美几分,美得让他愿意留下,说不定后来,他也就不会那样死去了。”

霜氏的叹息声在她的耳边响起,充满了萧瑟和遗憾。

菩珠沉默了下去。

霜氏出神了片刻,回过神来,自嘲般地摇了摇头,随即关切地问:“你这几日住得可还习惯?他们若有侍奉不周之处,你尽管告诉我。”

菩珠道:“一切皆是极好,夫人不必再为我多费心思了。”

她顿了一下,又道:“夫人,我住这里也有些天了,不知郎君那边情况如何。夫人可有消息?”

霜氏神色转为微淡:“管事应当已经告诉过你,李家四郎救出了人。他也算是个聪明人,没给东狄人机会,已经领兵在打晏城了。你不必担心,拓乾不是他的对手。”

听到霜氏也这么说,菩珠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若非夫人您的成全,郎君这回也不会如此顺利。等他来接我,我二人再一道感谢夫人!”

霜氏没说话,注视了她片刻,忽道:“你跟我来,我带你去看个地方。”

菩珠随她到了那个她要给自己看的地方,方知此处别有洞天,除了那座华丽屋宇,这地处西域中心的坞堡之中竟还建有一座面积不小的园林样式的庭院,白墙黛瓦,四合环抱,水池假山,一步一景,走入其中,半点也无身在塞外之感,恍惚似入江南。

霜氏抬手,轻轻抚了下手边的一块山石。

“这地方是我年轻时折腾出来的,物料出自中原,一趟趟地搬,费了几年才弄好。后来却根本用不到,便一直空着,从未曾有人住过一日。”

她望向渐渐面露讶色的菩珠。

“你觉着这地方怎样,你喜欢吗?”

菩珠忙道:“这地方自然极好。我很是喜欢。”

霜氏微微一笑,注视了她片刻,说道:“那你愿不愿意留下来,做我的女儿,我把我的一切全都给你。将来有朝一日,你亲自带人,去将你父亲的遗骨,从乌离接回?”

菩珠一愣,迟疑了下,“夫人你何意?”

霜氏笑容渐渐消失,面容仿佛蒙上了一层寒霜,一字一字地道:“你的父亲,他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你是他的女儿,而李氏皇族的男子,却个个无用!”

“李家男子,根本就配不上你!”

……

李玄度救出于阗王子后,没给拓乾更多的准备时间,三天后便就率领到位的联军发往晏城,主动发起了进攻。

宝勒国的精锐军队几乎全部出自霜氏,拓乾得不到霜氏兵马的支持,东狄大都尉的援军也尚未赶到,被迫只能以自己手头刚集结起来的万余人马仓促应战。在连吃了两个败仗后,毫无斗志,退守城池,苦苦等着东狄救援。这时又传来消息,大都尉派出的两千骑兵在半路被李朝人拦截。拓乾手下之人,本就人心惶惶,闻讯军心彻底瓦解,围城不过三日,城池便就破开。拓乾在乱军中被杀,宝勒国的剩余人马全部投降,李玄度占领晏城,处理了必须要做的一系列事后,便就丢下一切,动身去往霜氏城。

他是清早出发的。从晏城到霜氏城,中间隔了一百多里的路。傍晚时分,他便到了。

这一日,距离他将她留在霜氏城中,正好过去了半个月的时间。

不过半个月而已,此刻想来,却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他停马在霜氏城门外的一片坡地上,视线越过城墙,眺望对面的远处,直到视线里出现了那座沐浴在夕阳中的高高盘踞在高地上的坞堡的轮廓。

他微微眯眼,又看了一眼,仿佛为了确定,它确实真的还在那里,而不是此刻夕阳中的一个幻影。

数日前,当他带着人马踏入晏城的时候,随在他身后的众人,无不兴高采烈,但他却没有丝毫的兴奋之感,心中甚至未曾生出过半点的波澜。

不过只是一件他必须去做,达成了目的的事而已。这样的事,往后还有很多。一件一件,都还在前头等着他。

而这一刻,当他看见了那座坞堡的影,想到她此刻就在那里面,他很快就能见到她,将她接回来了,他的心中忽然莫名竟就涌出了一种悸动之感,他被这种感觉催促着,犹如一个要和心上之人约在黄昏之后柳梢之下的少年,竟觉就连再多片刻也是等不住了,纵马下坡,疾驰入了这座黄昏中的老城。他的奔马惊得路人纷纷闪避,对着他的背影指指点点,戳骂不停。

他全然不顾,一口气到了坞堡之前,意外地看到那个管事站在门外,看起来仿佛知道他会到来,已经等了有些时候了,迎了几步上来,态度恭恭敬敬,向他见礼,呼他秦王殿下。

“蒙霜夫人助力,李某今日特意前来表谢。请代我通报。”

李玄度压下心中的急切,客气地道,随他来的张霆领着随从呈上了带来的谢礼。

管事不收,只道:“主人命小人转告殿下,此次霜氏之所以助力,全是出于菩氏淑女的缘故,殿下毋须客气,主人也不受殿下的谢。”

管事的语气虽然恭敬,但话中的含义,却极是疏离。

李玄度一怔,想了下,拂了拂手,命收回谢礼,又道:“既如此,你去告知内子,说我来接她了。”

管事又道:“主人还有一话命小人转告,菩氏淑女不会再随殿下走了,殿下请回,往后不必再来。”

李玄度眉头皱起:“我为何不能接回我的夫人?”

管事摇头:“小人这就不知了。主人言,此地亦不欢迎殿下久留,请殿下尽快离开。”

李玄度不再说话,抬头,盯着管事身后的那扇门,目光渐渐转为阴沉,突然迈步上去,一把推开大门,朝里大步走去。

管事也不阻拦,唇边带着一丝冷笑,就只站在一旁等着。

片刻之后,李玄度从里出来,面带怒气,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厉声道:“给我带路!”

他下手极重,管事的胳膊被反扣在了背后,整个人扭着臂膀歪了半边身体跪倒在地,痛得脸色发白冷汗直冒,咬着牙道:“秦王殿下,主人之命我不敢违抗。你今日便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带你入内!你真要接人,那便自己进去!”

张霆大怒,拔剑便就横在了管事的脖子上,那管事索性闭上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