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来戏文中的大人物遇到这等过河拆桥的负心情节,大多会微微一笑,宽厚一哂,丝毫不与浑人一般见识。然而慕大教主一点没有这种高雅气派的自觉,当场左掌虚拍,内力扬气浑厚的罡风,隔空将几个言语不恭敬的家伙拍飞在宫室玉璧上。

还好伤势不重,只断了几根骨头散了内力,而已。

慕清晏很是感慨自己进来脾气越来越好了。他一没将那几颗流露出嫌恶之意的眼珠子挖出来,二没下点烂穿骨头的药,很给心上人面子了。

当时暮微宫内,北宸群雄的脸色俱是难看,默不作声。

小蔡女侠瞧这情形,连劝都懒得劝了,反正她已将戚云柯的尸骨安葬在宗门禁地之内,于是赶紧给老舅觉性大师使了个眼色,便借口惦记受伤的父亲,赶紧拖着祸头子及其党羽回落英谷了。

要说慕大教主对未来老丈人还是很惦记的,人还没到,已把鬼医临沭连人带药箱打包送去了落英谷,待他们抵达之时,蔡平春已能扶着宁小枫满谷溜达了,宋时俊也能坐起来自己进食了。只是他三个儿子如今一死一废一寥落,老宋不免郁郁寡欢灰心丧气。

宁小枫怼了他大半辈子,如今却生出些许同情,免不了时时探望,于是蔡平春的脸色就难看起来了,仿佛旧伤复发。

蔡昭暗暗觉得好笑,却没想到见此情形最生气的居然是慕清晏。

“既然结发为夫妻,说好了一生一世一心一意,就不该分出丁点关怀给旁人。见人落魄可怜就生了恻隐之心,这与变心何异,实在太伤你爹的心了!”强行上门自荐的未来女婿义愤填膺,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出弗盈来论个对错。

蔡谷主一时有些懵,他想说:都老夫老妻了,十几年来心意相通,他没那么介意的。

然而眼见慕清晏遍身寒气逼人,似乎真的很生气,蔡平春怕他邪性发作闹出事来,赶紧以目光示意女儿想个法子。比如,找间客栈暂歇?

客栈是不能歇的,蔡昭怕慕清晏手下那群妖怪吓坏老实巴交的镇民,于是带人去了镇上蔡平殊的故居她童年成长之地。

来到这座宅子,慕清晏整个人气都顺了,眉宇舒展,俊目潋滟,白皙的皮肤宛如发着光。给蔡平殊上完香后,他回头问:“宋郁之没来过吧。”

蔡昭道:“没来过。”

慕清晏愈发欢喜,笑吟吟的亲手削了个果子放在蔡平殊的供盘上。

“不过玉麒哥哥来过。”蔡昭好心的补充。

慕清晏立刻冷下脸来,“那我走。”

“别走别走嘛。”蔡昭笑着拖住他的衣袖,“他来拜见姑姑的时候后头还跟着闵心柔呢,当时姑姑就想给我退婚了,是我一口咬定不退的。”

慕清晏戳着女孩的脑门,“这都不退亲,你有病么!”

“我不喜欢闵心柔啊,她越想我退亲我就越不退。”蔡昭笑道,“惦记别人未婚夫还有理了,还言语做作,有事没事给我挖个坑。我就不退就不退,气死她,急死她,哈哈哈哈!”

慕清晏忍不住转头:“就凭你身上这几分邪气,再投一百回胎,也当不成令姑姑那样的女侠!”

蔡昭抓抓耳朵,无奈道:“欸,这个我也知道。”当初蔡平殊仅仅察觉周致臻对闵氏有那么几分怜惜之情,就主动退了亲。

次日,日上三竿,两人坐在院中用早膳,骨汤馄饨与鲜虾汤包慕清晏做的馄饨,慕清晏包的汤包,连新鲜的肉和虾都是慕清晏天不亮从镇口提回来的。

据说虾大婶瞧慕清晏生的高挑美貌,言语亲近,还少算了一半银钱。

“就是说,还没等我醒来,半个镇子的人都知道你住在姑姑家里了。嗯,这下都不用爹娘跟大家宣布你我的关系了。”蔡昭吮着汤包汁。

慕清晏无辜:“只是在你姑姑家落个脚而已,你也想太多了。”

蔡昭道:“除了姓蔡的,至今只有两个外姓人在这座宅院里落过脚。便是周伯父一家和舅舅他们来探望姑姑,都是在镇上客栈落脚的你知道这两人是谁?”

“戚云柯和……我?”

“总算你还知道。”

慕清晏心中更喜,一脸的温柔贤惠,入戏的很,“镇上的乡亲都是极好极好的,一个劲的念叨着叫你待我好些,莫欺负我。”

蔡昭白了他一眼,转言道:“欸,你的伤怎么样了?”

慕清晏道:“好多了。”

蔡昭放下筷子,轻叹一声,“……你爹爹真厉害。”

那日大战至最后,慕清晏不得不与戚云柯内力相拼,着实是凶险万端。

到如今慕清晏身上的处处伤痕还隐隐作痛,丹田却已渐渐温缓充盈起来。要知道对于修武之人来说,外伤易医,内伤难治,然而他却是内伤比外伤好的快,自是由于慕正明亲传的‘先天守炁调息功’之故。

慕清晏:“父亲一生藉藉无名,便是本教教众对他也不甚清楚,无人知晓他竟创出了一门天下罕见的内功心法。”

蔡昭想了想,“也许,令尊并不在乎自己有名没名,他毕生所求的,也不过是淡泊自在四字而已。”

慕清晏擦擦女孩的嘴角,点点头,忽道:“你什么时候随我回瀚海山脉。”

蔡昭后颈一凉,连忙转开话题:“你身上的伤都没好呢,再等等罢。唉,说起来,那日的火可真大啊。”

大劫虽已过去,然而那日的惨烈情形依旧历历在目。

双莲华池宫在熊熊大火中哀嚎,镶嵌在金柱与汉白玉壁上的珠翠宝石纷纷滚落下来,象征着尹岱一生的权欲与野心就此终结。

慕清晏道,“尹岱,其实是个人物。能与聂恒城相持几十年,不相上下,心机手腕俱是上上之选。聂恒城暮年将至,却始终无法在北宸六派手中讨到便宜,加上你姑姑的横空出世,他这才愈发急躁,最后上了慕正扬的当。”

“别提这些讨厌的人了。”蔡昭阖着眼睛,眼皮下两条纤长漂亮的弧线,“这阵子天气又寒又燥,中午咱们去老六家的铺子吃米蛇羹吧,不但味道鲜美,还很滋补,刚好给你补一补。你肩头那道伤好吓人啊,别以为是外伤就不当一回事。”

“你闻到外头的香气了么,应该是昨夜巷子口的槐花开了,好大一棵啊,粉□□白的槐花像云朵一样,待会儿我搬把梯子摘点槐花下来,一半蒸槐花糕,一半插在屋里,你说好不好?”

“今天我都睡过头了,唉,隔壁冯婶的大黄狗没了,以前天一亮它就叫唤,嚷嚷的整条巷子都能听见,比公鸡打鸣还准。姑姑在的时候,大黄一叫,我就得下床练功了,那会儿我没少琢磨怎么把大黄炖成狗肉煲。”

慕清晏听着女孩温柔轻快的声音,仿佛陷入云堆中,温暖,琐碎,轻松,欢悦……

“…唉,我真想念大黄啊,没了它后我愈发懒散了,好在你比我有毅力,有你在,我总不至于睡到下午去…”

蔡昭忽觉手背一痛,她哎哟一声惊醒。

慕清晏握着她的手腕,下方白生生的小手背上一个轻轻拧了一把。

“你暗暗骂我是大黄对不对?当我听不出么。”他长眉斜飞,面如寒玉无暇,一派高傲精明,凛然不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