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自觉的抚上自己满是疤痕的脸颊,很是感慨。自己也曾是个美貌可爱的小姑娘,只不过她不愿将自己的安危荣辱寄在别人的怜悯爱慕或色迷心窍上,她想要自己握住兵刃,哪怕哪天死无葬身之地,也胜于等人垂怜。
二十多年前的抉择,如今看似分出了高低,她还是高高在上的七星长老,孙若水却免不了后半生幽居一隅了。
可胡凤歌知道,哪怕自己此刻还是颠沛流离刀口舔血,孙若水依旧过着养尊处优风花雪月的日子,自己也不会后悔。
话说到这里,胡凤歌知道自己也不用劝了,大不了将来孙若水幽居之时多去看望她,也算全了幼时同村小姐妹的情义。
这时游观月进来,“少君,严长老醒了。”
慕清晏点头,与胡凤歌道别后,转身去了东侧殿最后的一间屋子。
屋里弥漫着浓重的药酒气息,严栩犹如一尊扭曲的地藏老菩萨般盘腿坐在榻上,见到慕清晏后恭恭敬敬在床上行了个礼,“严栩见过少君,待来日行过继位大典,老朽便记少君为本教第十二任教主。”
老头抬脸一笑,“老朽就是因为不肯记载聂喆为教主,还想着请你父亲出山,重掌神教,这才惹了聂喆的恨,设下陷阱擒住老朽。”
“你找我来就是要说这个?”慕清晏双手负背站在榻前,“当年你记载聂恒城为第十一任教主也是本教唯一一位异姓教主时,也是这般欢天喜地?”
严栩提高嗓门道:“老夫知道少君心里对当年之事不痛快,但老夫还是要说,聂恒城当年继位教主,那是理所当然的!”
“你曾祖父因为婆娘死了就灰心丧气顾影自怜时,十几岁的聂恒城立意革新教务。”
“你祖父与他那搅家精的婆娘要死要活时,聂恒城为了神教殚精竭虑宵衣旰食。”
“你老子只顾着自己躲清净时,聂恒城拉开架势要与北宸六派一争高低!”
“少君以为神教是什么,是屋里收藏的一件东西么,想捧着就捧着,就撂下就撂下?!还是你们慕家后院的一亩三分田,想耕种就耕种,想荒废就荒废?我呸!良言难劝要死的鬼!后来你家三代受制于聂恒城,能怪谁,自己作孽自己受着!”
“我生于神教长于神教,对神教的忠心日月可鉴!当初你家父祖但凡有一个肯听劝的,我怎会赞成聂恒城继位教主!”
站在窗边的颀长身形一动不动,仿佛凝成了一座冰雕。
严栩见慕清晏这般情形,心知这番重锤是敲响了,顿时心中大喜。他决意趁热打铁,脸上装的老成肃穆,“少君啊,既然你都听进去了,赶紧与那脸上笑嘻嘻的小姑娘断了!大丈夫何患无妻,少君的亲事就包在老夫身上,包管替少君找一位……”
“她姓蔡。”慕清晏终于开口了,“她叫蔡昭,父亲是落英谷谷主蔡平春,母亲宁氏夫人,舅父乃长春寺觉性禅师。她还有个过世的姑母,叫蔡平殊。”
离教教规所定,一旦兼任了秉笔使者,就不能多插手教务,教中恩怨也必须尽量置身事外,务求心静如水不偏不倚的记录教史。所以蔡平春宁小枫觉性禅师什么的,严栩还有些稀里糊涂,但是蔡平殊三个字在离教中简直如雷贯耳!
严栩当即从床上一跳三尺高:“蔡平殊!就是那个蔡平殊!你你你,你怎么可以……”人气到极点,反而不知道该骂什么。
慕清晏的曾祖母不过是身体孱弱了些,慕清晏的祖母不过是脾气执拗了些,慕清晏的母亲不过是聂恒城派去的细作罢了虽说都不是靠谱的女人,但到底还是同教中人啊。
哪里知道慕清晏居然青出于蓝胜于蓝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直接弄来个北宸六派的小妖女!苍天啊大地啊,这是哪路神仙要灭我离教啊!
严栩瘫软在床上,脑袋嗡嗡的。
慕清晏还在一旁气定神闲的吩咐:“待会儿我要办件事,既然严长老中气十足,不若一道来看看吧。观月,命人去抬副步辇来。”
第87章
深夜清冷, 寻常人酣睡正甜之际,无隅殿角落中一间宽敞高阔的厅堂中却灯光如炬。
这里原是一座夏日纳凉用的的花厅,但自慕正明携子出走后,周遭精美的门窗就都被厚厚的木板钉了起来, 封闭阴森的犹如一口巨大的棺材。
游观月似乎没来得及整理此处, 厅内空寂荒芜, 只用七八扇一人多高的玉石屏风在周遭围了一下,当中放有三四把圈椅。
慕清晏坐在其中一把圈椅中, 孙若水坐在他身前数步距离外的一把圈椅上刚来此处时她想挨到儿子身边去坐,谁知刚拖动圈椅, 慕清晏一个眼色过来,侍立在旁的两名武婢就将孙若水敲钉般按在原处。
孙若水娇声哎哟了半天,眼见儿子纹丝未动,咬了咬嘴唇,只好老实安坐儿子与他父亲慕正明大不相同, 她不知第几次认识到了这一点。
“……绵延数代的聂氏之祸终叫你一举铲平了, 列祖列宗定然以你为傲。唉, 当初娘撇下襁褓中的你,叫你后来受了那么多委屈, 其中的苦衷娘也不想说了。你要恨娘, 怨娘, 都由你。只一桩,你要好好保住身子, 叫娘知道你平安康泰,娘就心满意足了。”
她絮叨了半天, 慕清晏始终神情冷淡, 神思悠然不知何处, 全然没听见亲娘的‘关怀’。
见此情状,孙若水心中暗恨。
但她是个识时务又有耐心的女人,不然当年也不会被聂恒城选中冒充孙夫子的女儿去接近慕正明了。慕正明虽然好脾气,但也不是一见到美人楚楚可怜就入毂的蠢货。
她去到慕正明身边后,足有两三年功夫都没有越雷池一步,从不轻易撒娇发嗲,也不试图用美□□人。除了正正经经的请教慕正明读书写字,只偶尔倾诉几句家人尽故孤身一人的无助凄惶,到了第四年慕正明才对她放松了戒备。
她心知儿子比前夫麻烦十倍不止,但那又怎样呢?
她有的是水磨工夫,一日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是十年。天长日久,那点芥蒂终会消磨光。更何况,他们毕竟母子连心,她就不信,儿子能将她幽禁一辈子。
她继续倾诉:“都说我是为了荣华富贵才撇下你们父子,可谁知道我的苦处。聂喆那畜生看着人模狗样的,却有那见不得人的癖好,我跟着他简直度日如年……”
“你是后来才知道聂喆有龙阳之好的吧。”慕清晏忽然出声,“聂恒城活着时,聂喆半点不敢显露。聂恒城死了后,但还没拿住权柄前,聂喆也不敢胡作非为。直到赵天霸韩一粟于青罗江畔大败,聂氏余党终于由他做主了,他才开始偷鸡摸狗。直至擒住了玉衡长老,收买了天枢长老,另立胡凤歌为天玑长老,他自觉地位稳固,这才大肆蓄养男宠在那之前,就算里子挂不住了,面子上他对你这位平妻还是爱重有加的。”
慕清晏的目光清冷如月,孙若水被这隐含讥嘲的目光看的简直无所遁形,宛如被扒光了审讯一般她没想到儿子将过往查的这么清楚。
“孙夫人还是省些口舌罢,待会儿有你分辩的时候。”慕清晏不在意的移开眼神。
说话间,游观月来了。在他身后,两名彪形大汉合力抬着一副躺椅,躺椅上的人散出浓浓的血腥味,夹杂着皮肉腐烂的臭气,并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呻吟。
孙若水抬眼一看,险些活活吓死。
聂喆只剩下半个人了。
于惠因为了止住蚀骨天雨的毒性,便切去了他一臂一腿,然而因为在地下石窟中耽误了医治,毒水依旧在缓慢腐蚀他的身体,大夫只好再割掉他半个肩膀以及大腿直至股沟。
除此之外,他脸颊上也被腐烂出一个大大的血窟窿,肋骨下密密麻麻无数腐烂小孔,整个人便如地狱中受刑的恶鬼,凄厉可怖至极。
孙若水不知前情后果,只当聂喆是被慕清晏整治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吓的差点瘫软在地上,“你你,你再恨他,杀了他便是,何必,何必……”她牙齿打颤,说不下去了。
慕清晏没去理他,反而走到聂喆身旁,“我已派人去请鬼医临沭了,你的命决计是能保下的,所以你别装死了。我知道你已经醒了,脑子也清楚的很。”
聂喆缓缓睁开眼睛,“你要问什么,就问吧。”
“与你说话倒比与孙夫人说话,痛快多了。”慕清晏笑笑,“行,你伤势重,接下来就由我来说,你点头摇头或是哼哼几声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