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澜问他:“你怎么还在这里?”他不说话,漆黑的眼珠毫无感情地盯着乔澜, 好半晌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腿, 乔澜就看到他两条腿都没有了,只剩个躯干立在那里。
等他再抬头时, 那张脸换成了沈煜白, 他讥笑着, 像在葬礼那天一样说:“把我哥害死了,你还敢来?”
乔澜猛地抓紧沈淮序的头发, 一个哆嗦醒来。
他还坐在沈淮序的秘密基地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依偎着睡着了,沈淮序倚在他怀里。乔澜动一下,他没醒,但紧跟着拢了拢自己的怀抱, 把乔澜抱得更紧,眉头皱起, 像是生怕这点温暖的离开。
乔澜低叹一声,看他这个样子总是于心不忍,觉得自己对一个病人实在有些苛刻了。当年他就知道,沈淮序的经历导致他养成个回避的性格,这无可厚非毕竟没有人可以一次次挺胸抬头直面痛苦。
他能伪装成正常人,活在人群里已经很不容易了。
现在他这层伪装被残肢硬生生撕了下来,理所当然地回归到他最本真的的性格。乔澜无奈的同时,只觉得心疼。
他用手指划过沈淮序的脸颊,摸了摸他凌乱的胡茬,反手把他箍在自己腰间的手轻轻拿下来,把平安塞进他怀里。沈淮序哼了声,并不挑剔地把平安完全裹紧,两只小狗就这样在乔澜眼前睡得安稳。
他看了一会,脸上慢慢扬起丝笑意,掏出手机,把这一幕拍了下来。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收拾好地上的垃圾,刚想把束缚带藏起来,但想了想还是给他放回到原来的位置。
投影还在尽职尽责地播放那个录像带,镜头已经跳转到沈淮序作为优秀学生代表致辞的画面,二十八岁的乔澜站在白色幕布下,和那个鲜活的沈淮序遥遥相望,但他知道,那个沈淮序看的是拿着镜头,十八岁的他。
乔澜摇摇头,决心不能再沉浸在无用的悲伤中,他要带着沈淮序走出来。沈家不要他了,总有人要。
乔澜走到投影仪旁边,摸索了两下开关,终于在背面找到按钮,他按了一下,投影仪震了片刻,自动熄灭了。因为关闭震动,盖在投影仪上面的避灰布被震掉了一个边角,露出下面彩色的东西。
乔澜手顿了顿,掀开避灰布才发现,投影仪下面还压着三片光盘,前两盘无论是包装盒,还是上面的装饰都很完整,甚至还有沈淮序的字迹,很清晰利落又规整地写着【赠乔乔】,旁边很幼稚地贴了几张爱心贴纸,看起来像是要在特殊日子送的礼物,只是还没送出手他就出事了,这些光盘只能被藏在这里,大概沈淮序比任何人都渴望有一天它们可以出现在乔澜手里。
但第三盘明显和其他两盘不同。上面虽然样样不缺,但背面贴了张便利贴,还是沈淮序的字,凌乱很多,像是匆忙间写下的:【刻录时间5.16,时间到02:37分】
乔澜收紧手指,瞳孔一缩。两年前的5月16日,正是沈淮序失联的日子。当时他们每晚都要视频,但沈淮序从那天晚上开始就不接电话了,发的消息也是石沉大海,直到几天后,乔澜作为家属,接到了殡仪馆的电话。
那几天发生了什么,或许这个录像带可以告诉自己答案。
乔澜给沈淮序盖上毯子,拿着录像带下楼。
他站在厨房里,先把平安的饭蒸上,冰箱里的菜又是新鲜填满的,不知道什么时候送来的,也没听到什么动静。
乔澜思索片刻,总不能天天给沈淮序吃三明治当早餐,他把昨晚剩下的排骨汤煮开,又下了几个饺子,做成酸汤水饺,最后撒了点香菜,这也是沈淮序以前很爱吃的。
做好后他把分好的碗和平安的放在一起温着,等小狗们下来的空档,走到客厅的电视旁边,研究了一会,柜子里面竟然真的有一个老旧的DVD机,通上电还能用,只是不知道怎么连到电视上。
无法,乔澜只能上楼拿电脑,但他刚转身,就看到沈淮序从电梯上下来,平安本来趴在他腿上很乖,看到乔澜就嘤嘤地想跑过来,沈淮序俯身把他放到地上。
但乔澜没动,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沈淮序,目光里闪过一丝欣喜。
沈淮序整个人收拾地利索了一点,即使头上还抱着纱布,但不难看出他的长头发被绞短了,大概也洗过了,看起来柔顺很多。胡子剃得干干净净,就连身上的衣服都从睡袍换成了整洁的衬衫。
很多残疾病人转变的第一步就是开始注重外在。
乔澜满意地看着他,心道,闹一场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沈淮序真的有点往向好的方向发展了。
“今天在客厅吃饭,我去端。”
沈淮序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他说:“我去。”
乔澜一愣,很快点头:“好,那我去喂平安。”
等到沈淮序把两个碗端到茶几上,平安已经吃饱,它被乔澜抱在怀里跟着上了桌,勾着脑袋往碗里看。
乔澜指着电视柜里的DVD机问:“你知道这个怎么连上电视吗?”
沈淮序说:“知道。”
“那你去弄,”乔澜从身后掏出那三盘光碟,“我想看这个。”
谁知道沈淮序只是瞥了一眼,脸色蓦地变了,他捏住餐具的手微微泛白,低声说:“别看了。”
“为什么?”
乔澜盯着沈淮序的嘴角,想,如果他再敢说一句类似“没必要”,或者“没意义”这种话,我就一天不搭理他。
结果沈淮序动了动嘴唇,只说:“弄得不好。”
“是准备送我的吗?”
“……嗯。”
“那我能看吗?”
沈淮序略略皱起眉,咬牙说:“……我说不能有用吗?”
乔澜笑起来:“没用啊。”
沈淮序把筷子递给他,面无表情,命令道:“先吃饭。”
大概沈淮序真的是个很长情的人,他爱一个人会一直爱,喜欢吃一个东西,口味也能多少年不变。乔澜吃剩的酸汤水饺也被他端过去吃掉了。
乔澜坐在地毯上,怀里抱着平安,一人一狗都仰头看着沈淮序吃饭,氛围太好了,如果忽略沈淮序少的那半条腿,和从前没什么分别。但乔澜知道,他不可能在营造出的假象里躲一辈子,他至少要和沈淮序谈谈眼前的现实问题。
“孙阿姨是不是去过你那间屋子?”
“为什么这么问?”
“你是不是还冲人家发火了?”乔澜垂眼笑了笑,“现在想想,她第一天见到我,好像认出来了。”
沈淮序的眉头简直展不开了,他放下勺子,犹豫一霎,还是解释说:“没发火,只是……那是我的地方。”
“你的地方别人不能进?”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