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更轻的时候,听到这些,他会勃然大怒,沈煜白和腿残是他心底不能碰的顽石,会轻而易举地点燃火药桶,把他和他们全部炸上天。
但当他极快地和乔澜对视一眼,在乔澜眼中看到某种名为戏谑的情绪时,他也觉得眼前的一切好笑起来,像一群跳梁小丑在他面前演戏,而他是胜券在握的操盘手。既然如此,陪他们玩一玩也没关系。
沈淮序对上宋墨哀求的眼睛,状似于心不忍地别开目光。
“你回家之后,小婶绝对是掏心窝对你的,白白有什么,你也有什么,对不对?”宋墨继续加码,“小序,你弟弟只是太嫉妒你了,他一时糊涂,也知道错了……我知道,这事不可能就这么过去,小婶已经和爷爷商量好了,把他扔到美国去,公司是你的,我们家只要百分之十的股份,白白不会再跟你争了!”
沈淮序支起身,大手托着宋墨的手臂把她扶起来,连声叹道:“不至于,小婶,争不争的,我从来也没想争过什么。”
宋墨顺着他的力道坐到沙发上,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又快速抹了下眼睛,才微微笑起来。
体面的母亲为了不成器的儿子需要到小辈面前低声下气,即便如此,也没得到人家的一句承诺。
宋墨的身体有些僵硬。话说到这份上,电光火石间已经到了谈判的收尾阶段了。她把能给出的条件和隐形要求表达的很清楚,只是沈淮序仍然沉吟不决。
还需要一把火,她把目光投到乔澜身上。
恰巧这时,乔澜把刚刚沏好的茶推到她手边:“小婶,喝茶。”
称呼也从“宋女士”变回了“小婶”。
宋墨越发胸有成竹,她对着乔澜展开一个抱歉的笑,低头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才柔声夸赞道:“乔澜,你泡的茶很好喝。”
乔澜无言片刻,只能点点头:“那您多喝点。”
“照顾病人……你辛苦了。”
“那能怎么办呢?”乔澜笑起来,“他脾气那么怪,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受得了他了。”
宋墨闻言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沈淮序,见他没什么反应,立刻拿出沈家长辈劝不和的姿态:“乔澜,小婶拜托你多理解行吗?小序他……以前不这样的,刚来家里的时候,他很阳光的,还是事故……”
乔澜看着她睁眼说瞎话沈淮序、阳光?这两个词到底怎么放在一起的?
“说起来,以前小序的户口还是落在我们家的,算是我和小叔的养子,”宋墨顿了顿,又说,“可能是因为小叔总拿白白和小序比较吧,原来多好的两个孩子,闹成现在这样!”
“比较?”
宋墨低声解释:“本来小叔就忙,在家的时候再分给小序一点,留给白白的时间就更少了。再加上我本来只是他一个人的妈妈,这下要照顾两个小孩,心力不足,也顾不上他这些阴暗的心思,让他完全堕落了。”
乔澜算是听明白了。宋墨看似在贬沈煜白,实则句句给他开脱。
他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原来沈煜白真的觉得是沈淮序抢走他的东西啊。小婶,说来说去又绕回去了,还是沈煜白虚空索敌。钱不钱的,我倒是不在意,但想要平事儿,只掏钱可不行。”
宋墨一愣,下意识地问:“那你们要什么?”
“你看,沈淮序的一条腿,加上两年多的重度抑郁,”乔澜摩挲着下巴,扯出一个堪称恶毒的笑,“我要沈煜白终身残疾,不多吧?”
宋墨猛地站起来,茶几边的杯子被她带倒,滚烫的茶水泼在她手背上,霎时间皮肤都红了起来,宋墨连着整条手臂都开始抖。
她的眼睛瞪得很大,似乎没想到看似温和的乔澜能说出这么残忍的话,一时间,客厅里的气氛完全僵住了。
乔澜没给她反应的时间,他摊开手,看起来很为难:“小婶,这还算过分吗?其实我要沈煜白的命,于情于理也说得通啊。”
如果说他之前还是仅仅在唱白脸,这句话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宋墨颤颤巍巍地说:“你们……根本没有我儿子的证据,动手的人是……李满,别想诓我……”
乔澜笑了一下,这个笑不再是先前温和友善的笑,转而带着十足十地嘲讽意味:“这话说的,您听说谁报私仇还讲证据的……”
“好了,乔澜,”沈淮序坐在后面,蓦地出声打断,“就是李满的错,我和小婶是家人,家人之间是不会互相倾轧的。”
宋墨安静下来,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她踉跄着走回到沈淮序身侧,几乎要抱住他的手臂:“对,对!你们要报仇也要去找李满,你们对他这么好,他才是对不起你们,不关白白的事!”
沈淮序握着她的手,不容拒绝地从自己手臂上摘下来,平静地说:“小婶,你放心,我可以给你承诺,以前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凶手我们都知道是谁,不是吗?”
宋墨浑浑噩噩地走后,沈淮序卸下力气,完全瘫倒在轮椅里,差点滑到地上,被乔澜稳稳扶住了。
“没事吧?”
沈淮序摇摇头,感觉自己全身上下的精力都被抽走了,应付一个魔鬼比在平衡木上走几个来回还累。这种累更多是精神上的疲惫,让他只想靠在乔澜身上,做一个寄生虫也好。
他哑声说:“李满得加快速度了,沈煜白应该已经开始转移资产了。”
乔澜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顿几秒,随即缓缓移开,看向小花园里抽烟的江岸,轻声说:“江岸应该不想联系他……我试试吧。”
沈淮序说:“不用,再给他五天时间,不行我亲自找他。”
乔澜皱了皱眉。
“她来一次还是很有作用的,”沈淮序忽然说,“至少我们知道他们打算以什么策略给沈煜白脱罪了。”
乔澜眯起眼睛,他仍然不知道沈淮序的计划到底是什么,但宋墨的出现无异于瞌睡了就递来的枕头,这大概是她自己急病乱求医的结果,不然不会这么破绽百出:“他们会说沈煜白有精神类疾病,是不是?”
沈淮序笑了笑,倏忽伸手,用手指卷起了他的头发,像他们还没开始恋爱那样,小心翼翼的,生怕惊扰到什么似的,他感叹:“你太聪明了乔澜,我什么事能骗得过你?”
乔澜瞥了眼他的腿,重重哼了声,刚想说什么,身后传来江岸的声音:“为什么?哪里能听出来有精神病?”
沈淮序还是笑,他已经从刚才的异样中缓过来,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乔澜被吓了一跳,转头对江岸喊:“你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我关门声那么大!”江岸瞪圆了眼睛,“你光顾着谈恋爱,能听到个屁啊!”
“……滚蛋!”
“别啊,不滚,”江岸贱兮兮地凑过来撞乔澜的肩,“你俩打哑谜呢?别瞧不起留学生。”
乔澜叹了声:“都说了他有性格缺陷……还有什么听不懂的?”
江岸眨了眨眼,竟然没再追问,就在乔澜以为他顿悟了的时候,好半晌他才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幸亏我是独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