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知道霍森菲尔指的进食是饮下血液,因为身为半血族的关系,他与纯血的同族一样可以吃下人类的食物,并且纯血族仅仅是能够接受的食物也可以让他得以生存。但这样的好处和远高于同代纯血的力量的代价,就是他的能力维持和提升对血液的依赖也会高于纯血的血族们。有一得必有一失,这很公平。

听见霍森菲尔的话,维克托稍稍拧了一下眉,没过多久便又舒展了开来。知道他暂时想通了那件事,霍森菲尔托起高脚的玻璃杯,“明白了就好,快点吃吧,莫洛斯这么几百年就对烹饪最热衷……”

“米其林的主厨也比不了的!”莫洛斯自己补上这么一句表扬自己的话,引得本来有了些笑意看起来不那么沉静的霍森菲尔,用眼角递过去一个“你脸皮真厚”的眼神。

但是话说回来,莫洛斯的话倒是真的没有说错。因为有意和维克托讲讲其他的话题来说笑一下,莫洛斯也就摆出一个“我投降了”的姿势,开始给他讲故事。

维克托这才知道,莫洛斯的主业竟然是一名主厨。而且当年莫洛斯还是十几岁的少年,在海德堡大学城读书的时候,就继承了父母的遗产骑士酒店――这家海德堡最古老的酒店餐馆――已经是整个城市里最年轻的主厨了。生来活泼开朗的少年在面对料理台的时候,就一瞬间能够成为最沉着的那个样子。

当时的德国,甚至是整个欧洲,不像现在这样,血族和工会相互妥协,在不违背人类意愿的情况下,甚至可以双向选择进行初拥。笼罩在启蒙运动之中,天天都有人被指认成罪恶的吸血鬼,然后被所谓理性的人活活烧死。所幸的是这股浪潮尚且没有波及这座历史悠久的大学城。

因为学生总是要以学业为重,这个出身只是小贵族家庭的少年除了每天固定钻研烹饪技艺的时间以外,并没有什么时间给自己做一顿食物吃。

难得有空为自己下厨的那天,莫洛斯记得特别清楚,是一个四月的晚上。高大俊美的男人踉跄地在大街上根本不会有行人的时间闯进了莫洛斯的房间。

而此时莫洛斯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端起刚起锅的葡萄酒渍鲤鱼,男人就在他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扣住了他的肩膀。颈边传来无法抵抗的剧痛之时,莫洛斯只看见一双血红的眼睛,就彻底陷入了疼痛的欲望交织的感觉里。

那男人在他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快要流走一半后,终于恢复了清醒,“对不起!”他的眼睛里一片淡灰,好像刚刚的血红都是错觉。说着他侧过头咬开自己的手腕,掩饰着自己的尖牙撕开伤口,凑到已经几乎昏迷的莫洛斯嘴边,“你,喝了吧,我受了伤,没有控制住……自己……”

等到莫洛斯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床头的杯子中的液体几乎要吸引走自己全部的注意力,而那个男人则表情严肃又自责的样子,坐在不远处的小凳子上。

“抱歉,我是霍森菲尔,擅自将你变成了血族,也就是……吸血鬼……没有忍住是我的错,但是……不想让你死……”当时的霍森菲尔和人类一起生活的时间并不长,还是个不善言辞的男人。

莫洛斯直到现在都很奇怪,他到底是为什么当时第一个想到的是这个男人又难过又委屈的表情,然后才是突然被迫改变了物种的愤怒。在霍森菲尔让快要暴走的他好容易平静下来之后,想着自己反正没有亲戚什么的顾虑,他最后还是接受了这个现实。两个人一起吃掉了已经凉了的葡萄酒渍鲤鱼。

之后,一直到现在,他有几百年的时间钻研各种食物,再加上霍森菲尔成为他的恋人以后,更是从各地寻找各式各样的菜谱给他,这样比起来,也难怪那些所谓的几星主厨的手艺,在莫洛斯面前拿出来根本不够看了。

“是这样啊,不许再说了,你面前可是一个快要失恋了的人!”维克托有些自嘲地瞪了几眼面前比自己不知道多活了多少年的某两个人。看到维克托已经可以开玩笑了,霍森菲尔知道这个故事至少在一天之内还是可以起些作用的。于是不再说话,低头用餐。

一成熟的菲力还有一个名字叫做TENDERLOIN,就如莫洛斯所说,这恐怕大部分情况下是血族的专属熟度了,小牛脊上最鲜嫩的肉鲜滑幼嫩,几乎没有什么脂肪。正反两面在高温的铁板上加热半分钟左右,牛排内部的湿润被牢牢的锁住,而外层的熟肉则淋上了用嫩牛血调制的酱汁。

当餐刀划过时,内里从粉红到鲜红变化的新鲜牛肉才露出了真面目,渗出血来。原始的肉香和食草动物清新的血香一起,外熟里嫩的口感非常有层次,维克托放下挡油布之后,第一口就被惊艳到了。但他还是很遵循礼仪的在将最后一口汤汁收入唇间之后,才睁大眼睛,“Вкусио!”

见维克托不经意间都开始冒出俄语单词了,霍森菲尔和莫洛斯对视了一眼,都同时看见了对方眼中的笑意。现在看来,就算之后要提及那件重要的事情,维克托的心情不会太差了吧!勇利那边他们不能透露任何信息,也就只能这样安慰维克托了。

但好在,这也算是旗开得胜,接下来就是非常重要的事了。

“维恰,你有没有想过,下一站比赛之前,这十几天如何安排?关于练习,还有始祖之血的副作用,你准备好了吗?”霍森菲尔在维克托把自己挪到沙发上之后,自己也在他边上坐下,这样问他。

霍森菲尔问的这句话其实非常不确定。这些话本来应该让最熟悉情况的安德烈管家来问的,然而性格严谨认真的安德烈坚持认为自己只是管家,虽然平时与霍森菲尔还有莫洛斯都以朋友论处,但在讨论这样的严肃话题时,还是由霍森菲尔来提比较合适。后来维克托知道安德烈叔叔这些话的时候,表情非常的无奈。

但现在他还不知道,想到这件有些摸不到头绪的事,手指又习惯使然地抵在下巴上。

银发的男人微微低着头思索,另一只手在茶几的透明台面上轻轻敲打起来。他的刘海比以前长了,但并没有被扎起来,而是在脸上投下了一片阴影。

维克托考虑了很久,没有谁打断他的思绪。

“在副作用出现之前,还是和之前的安排一样吧!”维克托这里指的“之前的安排”,就是这次分站赛之前白天学习血族的各种技能,夜晚练习滑冰的日程。“既然不知道有多久才会有反应,那么之前的时间也就不要浪费了啦!”

他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这样说。但维克托也知道必须要抓紧时间了,按最坏的打算估计,这所谓的副作用可能要持续一个礼拜,这样的话,练习的时间也就只有十天不到了。下一场就可以见到勇利,还是要尽力提升啊!就算是为了让勇利将自己当成要超越的目标。

因此,这样的安排几乎可以说是维克托深思熟虑了一遍又一遍的。

他顿了顿,才开始向原本准备建议他养精蓄锐来准备应对的几个人解释起自己的想法。

“祖父当年在手记中说过,始祖的鲜血是一种赏赐,而不是惩罚。”维克托突然间提起这样一句话。“祖父所说的那个人,恐怕就是老公爵了,也是……祖父的……父亲!”他实在不想称呼那个高高在上的贵族为曾祖,一想到祖父和未曾谋面的爷爷的过往,维克托心里就很难对那个独断专权的人产生好的印象。

大概是看出来了维克托话语中未尽的情绪,安德烈还是没有忍住叹了一口气,西里尔冕下当初果然没有料错,是到了发生过的一切,还是会对维克托冕下,对他们曾经都捧在心里宠着的维恰,产生某种不可逆转的影响。维克托的孩子气越来越少地在自己这些人面前显露出来了,也就是想到那个孩子的时候才会迟疑地练习一下以前的样子和表情。安德烈不知道,这样的维克托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但他并没有来得及深思,注意力就被维克托所说的话引了过去。维克托将对那个所谓曾祖的不满情绪暂时遣出脑海,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再次开口,“既然始祖赐予的血液的用途是祖父在那个人的藏书中可以找到,就证明了一个问题,这想必不是一种惩罚或者是为难的意思。”青年将银色的长发拢在脑后,苍蓝色的眼睛里闪射出一缕若有所思的目光。

“始祖既然给祖父还有爷爷,以及我指明了这条路,以他的身份,必然不会是对我有害的。当然,估计也不会就这么轻松地度过去啦……”维克托考虑了一会儿,他觉得这种副作用没有被典籍记载的原因,大概是因为在自己之前不长有谁得到过此物吧!

维克托认为这应该是某种代价,也许是提前透支了某段时间的力量,从而屏蔽掉自己对鲜血的欲望。

霍森菲尔点点头,“按照逻辑是这样没错,但始祖恐怕也只是指出一条可行的办法而已,大概那段时间你会……会很虚弱吧!想必这大半年维恰你也体会到了,虚弱的时候需要大量的鲜血,不然硬要熬过去是绝对不容易的,”他的神情严肃了几分,就好像在犹豫什么。但很快霍森菲尔便又接着说了下去,“因为力量匮乏导致的后果,就算是维恰这样力量很占优势的半血族也无法回避啊!”

“所以说,就像我的中国朋友说的那样,厉害的人物给人指路的时候通常会留下两个选择,”莫洛斯“啪”得打了一个响指,似乎想明白了问题,“这就是所谓的‘生门’和‘死门’!”

他看见维克托转头看向自己,才挠了挠头,完全不像对外塑造的那个少年主厨的形象,“唔,我也不是很懂啦,大概就是两个选择,只有选择了正确的那个才能安全解决问题的意思。”而后莫洛斯又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举个例子说,西里尔冕下在手记中写始祖之血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帮助你暂时压制欲望,可能还能够促使你对鲜血的欲望更快地消退,那么我觉得,他告诉安德烈那个什么副作用会发作得越来越快的意思,可能就是血液的作用,也就是能够缓解的程度会越来越小,最后只能靠自己撑过去的意思了。”

说到这里,他和霍森菲尔对视了一眼,然后看向维克托,以一种从来未有过的凝重语气说道:“撑过去你就成功了,可以回去找你家小男朋友;撑不过去,大概就会对血液产生依赖,戒断现象什么的,你应该明白。”

维克托收紧手掌,过了两分钟,才点头应声。

但此时,他们都没有想到一个问题。自己撑过去以后,身体的情况、seed中剩余的力量、还有情绪这些,都是可以影响能否恢复的重要元素。任何一个方面出现问题,都有可能导致意外出现。最重要的是,长时间缺少进食也极可能导致沉睡。

虽然始祖赐予血液这件事情本身从未出现过,但是单说陷入沉睡这种后果,不论是什么原因,在找到导致的根源,并且以此为解之前,从来都是不可逆的。也就是说万一真的这样,也只有不停地寻找系铃之法来解铃了。

不过至于在日本神话中的那个,一切言语皆可为咒的说法是否真的会应验,这种事情就不是现在的他们能够预想得到的了。毕竟神话传说虽然多有佚散,但先民的智慧不管怎样都是不可小觑的。

但此时维克托并没有时间考虑这些,既然已经开始了,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下去。现在讨论这些,也只是有一个心理准备罢了。

而且现在说这些都是题外话了,暂时还没有到需要考虑这些问题的地步。

维克托只休息了不到一天,当日,月色笼罩上圣彼得堡的最后一片街道的时候,他就又像是等不及什么一样开车去了冰场,自从回到城堡以后,维克托的代步工具便又变回了那辆日系的英菲尼迪Q90。

现在要是雅科夫教练看见或者是听说维克托日常训练的拼命状态,估计都会怀疑这是不是那个天赋过人又爱偷懒的俄罗斯王牌。他现在整个人都紧迫起来了,像是紧紧绷着的小提琴弦,这个样子估计认识他的朋友们都会觉得这人是换了个芯吧!

然而这一切都不重要了,维克托又开始了之前那样日复一日的规律生活。下飞机的那天晚上,他走近冰场的大门时,那门上还残留了一些温度,没有来得及在圣彼得堡冬季凛冽的寒风中变得冰凉刺骨。

很容易就分辨出其中属于勇利的温度和气息,维克托将自己的身影隐藏在门侧立柱的阴影里,靠在窗台上安静地站着,似乎在怀念着什么。他等到熟悉的气息彻底散去,门把手上仅存的温度也被飘落的雪花卷走,融化在空气之中的时候,才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地抖落了大衣上的落雪,推开了那扇大门。

门里,没有外面那样森冷的空气,相比之下,就像是两个世界。不过这一点对于维克托而言,是没有什么区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