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教会她认清现实。

其实,眼光太高的并不是她。

幸好,她不是恨嫁、一个人过不下去的人。

“…人怎么样?”

轧完帐,等钞车来接钞的空档,王茹终于试探着问章若卿。

上午开完晨会她进办公室说中午要请半小时假。年底了杂七杂八事一堆,大堂拥挤得像开锅的饺子,这时候她突然来请假,王茹不大乐意,但听到她说是去相亲,还是心软地批了半小时。

章若卿反应了两秒,才明白过来她问的是什么。一般还没结婚的年轻小姑娘问“人怎么样”多半潜台词是“长得怎么样”,而在婚姻这口大油锅里滚过一圈的人问的就是“有没有不良嗜好,会不会疼人”。

“他说他妈会愿意帮我洗衣服。”章若卿想了想说,看王茹脸上泛起了然的神色便将这桩相亲当是笑话一样讲出来,以消磨着漫长等待的时间。

“什么锅配什么盖。”听完后王茹评论道,“他就应该找一个身材相当的,他妈就给他们夫妻做两块大饼挂胸前,正面吃完了两人还能相互帮对方把背面的挪前头,饿不死。”

上个月,王茹刚递了离婚申请,现阶段视男人为粪土,对于一个还未步入围城的下属唯一能给的忠告是,宁可被人笑话死,能不入围城就不入围城。

“我妈也说过这样的话,但她后半句更毒。”章若卿若有所思。

王茹挑挑眉毛,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蚊子苍蝇天长地久。”她说。

“是挺毒的。”不知是不是被触碰到了什么心事,王茹没再说话。

负责押钞的公司打来电话,说上个网点柜员错账还在清点,会耽误些时间。她们就继续安静无声地等,各想各的心事。直到被楼梯间传来的声音打破。

“王主任,王主任,你们还没走可太好了。”

听见着略显夸张的惊呼声,两人有种不详的预感,还没等交换完眼神,一个圆圆润润的身影便一摇一摆到他们面前。

“走,走,李行今天和吾源的方总吃饭。”

来的人是公司部副总何康,王茹私底下称他为“笑面虎”。

“你们公司部的客户跟我们营业部有什么关系,不去不去,钞车还没来。”

“李行点名道姓要你们去,不去我怎么交代,车停外面了,一会送完钞上车就走。”何康继续乐呵呵陪笑脸。

“点谁的名道谁的姓了?”

“这……”何康面露尴尬,瞥一眼一直坐旁边的章若卿。

“就知道你们专打小姑娘注意。”王茹骂道。

“没有没有,”这大帽子何康可不敢顶,“点了您的名,您就别难为我了,这大客户拿下来您部门的存款绩效我们部门的年终奖不就有着落了,互惠互利。”

谁都知道饭局不去是不可能的,可谁也都不愿意平白无故挨一顿酒,总要卖卖关子让自己多少好受些。

关上闸门落下锁的章若卿和王茹一人吃了一粒护肝片,挂上笑脸上了车。

章若卿走进包厢,看见圆桌上立着的“行酒令”时,脑海中突然闪过章淑嘉那张常年严肃堪称教导主任标准的脸。

如果眼高于顶刚直不阿的章淑嘉女士知道,自己的工作除了面对形形色色来往不绝的客户,还要在酒桌上斗智斗勇以求全身而退,不知该做何感想。

却在下一秒看见窗前站着的男人转过身,那张脸突然将章淑嘉的脸挤掉,像是从记忆深处跑出来占满她脑海,也同时为她回放起章淑嘉那句名言“苍蝇蚊子天才地久”。

她突然想起来眼前的人是章淑嘉口中那只苍蝇,不对,应该是蚊子。

灰蓝色西裤包裹住的那双腿,笔直修长,可不更像是只蚊子。

2.行花都要去相亲,那我去就更不稀奇了

前一阵子,章若卿独自逛超市,惊喜地发现她居住的十八线小城竟然开始售卖鳄梨。

一颗颗油绿微带点皱的绿色果实被放置在黑色托盘,外包一层晶亮薄膜,远远望去娇羞又矜贵,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推车走过去,毫不犹豫拿起一盒,经过身旁一群赶来捡漏的阿姨们。她们议论这圆不圆方不方,长不长短不短,不知是水果还是蔬菜的不明生物,询问店员如果这果子也半价,她们乐意尝尝鲜。

“不打折,”店员的声音似乎也沾染点拒人于千里之外,“进口的新品。”

等隔了一周,章若卿再去的时候,发现单独辟出来摆放鳄梨的摊位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堆成山的水萝卜。

“本地产,包甜,买一斤赠送一颗鳄梨”

大大的红字促销信息看得她眼晕,见她驻足摊位前,店员好心推销,也没有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

回到家里,当她将鳄梨和水萝卜摆在眼前,怎么都是别扭。

不信邪的她对半切开鳄梨,拌进酸奶,撒上麦片,挖出一勺送进嘴里。

不对,搭配水萝卜廉价促销的鳄梨,味道怎么都不对。

她想,需要插入牙签水培到生根发芽悉心照顾的鳄梨,和随处可见沙土里长出来的水萝卜,如果没有同时出现在这十八线小城的超市里,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被绑在一起的。

可它们能有什么区别?喉管,胃,小肠,大肠里面轮转一圈出来,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然而在学校的时候,她就是那只格格不入的鳄梨,或者说章淑嘉觉得她是那只鳄梨。

要说青葱岁月有什么遗憾,章若卿会列举出很多,比如没有早恋,没有光明正大喜欢过一个人,没有真诚地对别人的真心报之以感谢,还有就是教导主任章淑嘉是她的妈妈。

中学的时候有一阵子青春疼痛文学在女生当中风靡,上课躲在书桌底下看,下课了三三两两讨论剧情,查起字典将一个个稀奇的大牌单词记下来,如果学英文的时候有半分这精神头,英语老师做梦都会笑醒。

然而章若卿一直没能有机会参与其中,每次她经过,前一秒还热烈的讨论下一秒就消失,一双双眼睛瞥过来飞回去,那表情现在回想起来像看在大庭广众之下没带口罩又咳嗽的人,恨不得立刻将她隔离起来,以防秘密传进教导主任耳朵里。

她其实也很想看的,可她只能是想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