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吗?”

方子聿走下车来,捂住她的手。老远就看见她在张望,跟上次他在街边等了她一晚上,只得了个半生不熟的眼神比起来大不一样。他格外开心,话也就多了起来,如数家珍一般说着菜色有多精致,她去了一定不后悔。

等他们进了隔间,日式木质隔门一拉开,满满当当坐了一桌人,章若卿才开始后悔自己那个“好”字答应得太草率。

一群人见门外站着的两人,都开始起哄,说难怪这人不声不响打了通电话就走,原来是佳人有约。

在座的都是一帮狐朋狗友,方子聿早习惯他们编排自己,也不计较,招呼着让座斟茶,给章若卿腾出个位置。

来的人是位大美人,但看起来有些疏离,他们也就不敢将玩笑开得太过,各自照旧聊起天来,留那位向来是有了佳人忘朋友的方大情种旁若无人地将体贴入微发挥到极致,又叫来一桌子新菜,眼神不错地儿盯着身旁的人。

章若卿有些如坐针毡,借着去洗手间透了口气。她原本以为,他们之间的那种关系,有些事情是可以心照不宣的,比如见不得光,只在床上才坦诚,其余时候当个陌生人。她觉得,以他的经验不用她挑破他自然明白的,可今天这阵仗,他带她见的这些人明显地跟他关系匪浅。她突然有些疑惑又有些后悔,有些话再不堪,还是说开了好,问清了好,不明不白落下些话柄是不行的。

再回来时,章若卿拉开隔间门就傻眼了,隔间里空荡荡的,哪里还有那一群乌泱泱的人,只留方子聿坐在原先的位置,剥好了虾示意她赶紧过来。

“饭都凉了,我让重做了一份,先尝尝这鳌虾,吃芥末吗?”方子聿问着,见她点了点头,筷子尖挑一点芥末放在晶莹的虾肉上,送进她口中,“甜吗?”

她依旧点点头,问:“他们都走了?”

“嗯。”方子聿轻描淡写地回,又剥了一只虾放进她碗中。

发现她一进来就不自在,再加上自己那帮发小本来就是开玩笑没个轻重的,她刚一离开就打起赌来,赌年后再聚会见到的还是不是眼前这位。

本来方子聿对于他们这些玩笑向来是不在意的,可不知今天怎么了生怕她一进来听到这玩笑,回去就跟他翻脸,她是干得出来这事的人,从那天她不肯在自己家里过夜,下了床翻脸不认人开始他就知道,她没有看起来的那般温顺圆润,别扭较劲起来是动真格的。

所以,他干脆将一帮骂骂咧咧的人打发走了以免闹出些尴尬场面,更重要的是能跟她清清静静吃顿饭,再了解了解彼此,总不能真的就“下了床谁也不认识谁”。在他的感情观里,是有“临时起意”,但绝对不存在“Just One Night”。

见她吃得认真,他突然想起来什么,说:“下周三我去你们银行办点事,到时候等你下了班我们一起吃饭,朋友新开了家餐厅,提拉米苏做得很好。”

章若卿筷子停了半刻,才又想起来原是想去拣那道天妇罗。

“不了吧。”她说。

“有约?”他挑眉问,察觉到这顿饭里她情绪起起伏伏。

章若卿打定主意要把话说清楚,自然也就不会拐弯抹角,“银行人多嘴杂,我们这样的关系被人看到了,会说不清楚的。”

她实在是害怕闲言碎语,也切切实实体会过闲言碎语的杀伤力。社会对女人都太过苛责,而对男人大都宽容。于她,是连脸面都可以被削掉的事;于他,只不过是风流薄上淡淡的一道水印。

“我们什么关系?”方子聿眉眼依旧带点笑意,而声音徒然冷了一截,像她握在手心的茶水,袅袅雾气蒸腾散去……知道他盯牢了她,她没敢回视,只看住手心里易碎的玻璃盏。

露水情缘,千帆过客,床伴,炮友……她百转千回地想,挑了一个最要紧的说:“炮友。”

方子聿被她这个词堵得哑口无言,但转念一想,的确。相识一周,见面两次就上了床,下了床转账讨价还价,速食的时代成年男女你情我愿的事,什么关系也显而易见。

可他从来就没有这样想过,这大帽子他必然不能戴。

“既然我们是你说的那种关系,那你也应该清楚我犯不着带你来见我朋友。”他试着冷静,心里清楚跟她应该循序渐进,但语气明显急了些。

“是啊,”见他着急跟她掰扯清楚的模样,章若卿反倒镇静了许多,“从进来我就纳闷,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不然怎么会打赌节后你再带出来的会不会是我。”

从洗手间回来就听到这玩笑话,隐隐约约地还有位不知道是蒋小姐还是江小姐的名号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笑笑骂骂揶揄他没有空窗期,她只好又折回去,在洗手间里发了会儿呆才进来。本来她也不想提起,就当是个笑话,可他偏偏一本正经为自己澄清,不知怎么的,她便脱口而出。

偏偏他听到耳朵里,七拐八绕地竟听出了别的意味,她这是在吃醋吧。方子聿突然笑了一下,“祖宗,你真是我祖宗。”

“我没你这么大的孙子。”章若卿反唇相讥。

“好好好,你是孙子,可以吗?”方子聿手搭在她椅背上,将她放下的筷子又递回她手中,“先把饭吃了,待会又凉了。”

章若卿白了他一眼,见他嬉皮笑脸的模样,生生又把想说的话咽回去。跟他这种被广播里点名批评通报全校还无所谓爱谁谁的无赖讲不清道理。更何况,男女之间的那点事也讲不清楚,本就没打算跟他要发展成什么样,太过较真反倒显得她认真了。

她没好气从他手中抽回筷子,开始专心对付眼前的美食。

方子聿还想说些什么,但见她收起话头便也没再自讨无趣。头一回开始认真反思自己,是不是自己真的给人太随意的感觉。可是他敢保证,每一段感情他都是认真且百分百投入,只不过他的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这一次能持续多久,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不过,至少眼下是认真且全情投入的。

他看着她大快朵颐,鼓起腮有些满足地眯起眼睛,发现这姑娘还是不说话的时候可爱。他没忍住,上手捏了下她脸颊,说:

“还想吃什么,祖宗我给你点。”

8.要么让我上楼,要么跟我回家

方子聿将她送到了家楼下,停好车,侧头看见她低垂着眼眸,靠住车窗玻璃,似乎睡得正熟,毫无防备,跟刚刚对着自己说出他们只是炮友关系的副可恶模样全然相反,那时候他真有种冲动,想一口咬掉她那可恶的张嘴。

身随心动,想到这样,他凑近她,张开嘴牙齿碰到她柔软的唇畔,又心生不舍,只轻轻嘬了她一下,离开一些,观察她的反应,见她皱起眉头抬手像是赶蚊子似的在脸上虚晃一下,他捉住她的手,凑到唇边吻了吻她指尖。

他不准备吵醒她,侧身从后座拿过自己的衣服,展开,轻轻盖在她身上,谁知这下到真将她弄醒了。

“到了?”她埋在他大衣里,慢吞吞地问。

他点头,“再睡会儿?”

章若卿摇摇头,将大衣还给他,拉开车门准备下来。方子聿突然拉住她胳膊,顺势往自己那侧一带,车门“嘭”的一声关上了。

“干嘛?”她惊声问。

方子聿抬抬眉毛,似笑非笑地问:“就这样走了?”

她回他一个“不然呢”的眼神,扭着自己胳膊想从他手中挣脱出来。

他瞬间败下阵来,但仍没有放手,软着声音问:“什么时候再见?”

此时的章若卿满心都是自己楼上那张凌乱但舒适的床,只想早点回去一觉睡到周一好好奋战年终非人的工作,随口说道:“下周末再见。”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车落了锁。她深吸一口气回头瞪他,结果这人回她一个“你能拿我怎么办”的表情。

方子聿当然不能接受下周末再见,下周末对他来说不是七天后再见而是七百年!如果真是下周末再见,那就真成炮友了,还是明里暗里说明“他不行”的那种炮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