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去年的一件事浮上心头。
去年,完颜雍去西北救我,之后我随他到辽阳附近的乡野,他说睿儿应该也去了南京。
那时候,大哥不知道睿儿的真正下落吧,只是依照完颜亮的行事作风来推测吧,他不是有意骗我的吧。我不信他会骗我,他不会骗我的……
安心、安平见我神思恍惚,让我先歇会儿,她们去打听消息。
我愣愣的,还是不信大哥有意骗我,他骗我做什么?对他有什么好处?
唯一的好处就是,当时我不知道睿儿在中都,就不会带走睿儿;今时今日,我知道睿儿在中都,就会回到中都……大哥,是这样的吗?
半个多时辰后,她们回来了,说绞杀睿儿一事是真的,二十日行刑。
“安平,你觉得陛下真的会绞杀秦王殿下吗?”安心眉心紧蹙,万分担忧,“秦王殿下年仅七岁,陛下一向仁厚贤明,怎么会听从大臣的奏议,绞杀秦王殿下?”
“是啊,废帝残暴,陛下心存仁善,绝不会滥杀无辜。秦王殿下还这么小,陛下怎么会杀一个无辜的孩子?”安平也迷惑不解。
“你有什么打算?”安心问我,握我的手。
“陛下的寝殿是昭明宫?”我心意已决,绝不会让睿儿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你想去找陛下?”安平骇然道。
我冷冷勾唇,“不必担心我,我不会有事。”
完颜雍并没有住在昭明宫,许是不想住在完颜亮曾经住过的寝殿,就住在福安殿。
安心为我找来一套侍从的衣袍,夜幕徐徐下降,我更衣后,前往仁政殿。安平打听到,晚膳后,陛下通常在仁政殿书房看奏折,很晚才回寝殿就寝。
一路走来,看着熟悉的殿宇长廊、朱红的宫墙殿门、明丽的琉璃碧瓦和绵延至前方的宫道,心中有一种怪异的感觉,那些年的时光潮水一般涌来,充斥在脑中,一幕幕地闪现……回忆与现实交错,让人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
时空流转,物是人非,那些年早已封存在心底的最深处,完颜亮也已作古,而现在,我只是为了睿儿而来。
即将见到的人,不再是以往的大哥完颜雍,而是至尊无上的金国皇帝完颜雍。
一个念头总在心中翻腾:他痛恨完颜亮,恨屋及乌,痛恨睿儿,就依群臣奏议,绞杀睿儿?他是否猜到我会为了睿儿回来?他是否一定要杀睿儿?
终于来到仁政殿,殿前守卫拦阻,我声称是李贤妃命我前来的,他们才放行。
完颜亮的书房也在仁政殿,完颜雍弃而不用,以偏殿为书房。
顺利踏进书房,在一旁侍候的内侍看向我,微微皱眉。
我站定,不敢抬头,深深吸气,缓缓呼气,稳定心神,以寻常的嗓音道:“陛下,贤妃差奴才来问问,陛下是否喜欢南京的点心,比如兰花酥、鸳鸯饺、相思木兰和红豆白玉露。”
闻言,坐在御案后看奏折的金主立即抬头望来,我微微抬头,迎上他诧异而惊喜的目光。
目光交汇,心境各异。
我平静地等待,完颜雍的脸孔布满了喜悦与欢笑,挥退内侍,朝我走来。
内侍掩上殿门,大哥喜不自禁地笑,激动地握着我的双臂,“三妹,太好了,我们终于再见了。”
他不是口是心非的人,他喜怒形于色,他真的开心。
我亦开心,看着这个缭绕在心头的男子,看着这张让我魂牵梦绕的俊脸,看着这双世上最深邃的眼眸,我心弦颤动,心神渐渐恍惚起来,仿佛回到了从前,我执著地喜欢他、迷恋他,只要能看他一眼,只要静静地待在他身边,我心满意足、日夜陶醉。
心动,情动,情不自禁。
然而,短暂的失神后,我冷静下来,挥散那些不该有的情绪与情愫。
“陛下不是料准了我会来中都吗?”我悠然反问。
“三妹,这是什么话?”他满目不解,随即自嘲道,“没想到,今日你我倒生分了。三妹,我还是我,还是你认识、熟悉的大哥,未曾变过。”
“你已是大金国皇帝,怎么会一样?”我冷声道,“今时不同往日,九五至尊,生杀予夺。”
“原来你是为了睿儿而来。”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一瞬即逝。
“不为睿儿,又为谁呢?”
完颜雍没有回答,牵我的手,来到书房东侧的内殿。
内殿是他批阅奏折疲累的时候歇息用的,各种器具一应俱全,小榻上铺着柔软的锦衾。
我仔细地打量他,他还是心中的那个男子,只是转变了身份,是手握皇权的金主。着帝王绣龙常袍,黑发编成金国男子的发式辫发,头戴毡帽,一如往昔,魁梧轩昂,比以往多了五分帝王霸气、五分雍容气度,与我想象中的帝王如出一辙。
他如此着装,提醒我,他再也不是我所认识的大哥,而是着眼于江山与朝纲的皇帝。
我坐在小榻上,他目不转睛地看我,眉梢含笑,喜不自禁。
“我想见睿儿,睿儿在哪里?”
“睿儿很好,有乳娘和宫人照看,你不必担心。”他面上的微笑慢慢凝固,凝成冷冷的霜花。
“离开睿儿一年余,我想尽快见到睿儿。”我面无表情地说道,心知睿儿是横亘在我们中间的一座大山,是他心中的一根刺,让他如鲠在喉。
“好,我让人带睿儿过来。”
完颜雍走出去,叫了一声“小楼”,然后吩咐小楼带睿儿来书房。
片刻后,他回来对我说,很快就能见到睿儿。
我故意提起心中的那根刺,“没想到睿儿一直在中都,没有随完颜亮南下。”
他点头,“我也是入宫后才知道睿儿在宫中,三妹,我也没想到废帝将睿儿留在中都。由此看来,他担心你带走睿儿,索性将睿儿放在中都,你想带走睿儿,就只能回中都。”
语气颇为真诚,神色也不似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