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见到我,是不是很意外?”他笑得有点不自在。
“有一点。”我慢慢饮茶,思忖着他为什么找我。
“对了,你何时回到平江府?”
“两三个月前。”
“之前大半年你在哪里?”赵瑷分外诧异。
“我担心一旦南下就被完颜亮捉住,躲在西北。”
“原来如此。”他点点头,“你走了,金主必定广派人手南下找你,绝对想不到你躲在西北。”
我淡淡地笑,他凝视我,俊眸渐渐暗淡,似有心事。
他怎么了?
我道:“二哥,上官复是契丹人,真名耶律复,是辽国天祚帝长子晋王的儿子。不过,他死了。”
他大吃一惊,忙问怎么回事。
我道出耶律复与我相识以来对我的利用与机心,道出在西北发生的事,二哥听完后,唏嘘不已,“想不到他竟然是辽国皇族遗孤。虽然耶律兄用心不良,虽然他几次想利用你,但最后宁愿自己死也要兄弟放了你和大哥,不失为一个铁骨铮铮的血性汉子。”
我怅惘道:“他选择死,也许是不愿再夹在手足与我之间左右为难,也许是觉得愧对我。”
后来我常常想,他非要自尽吗?有必要吗?想了好久才得出一个结论,也许,他早已抱着必死之心,只为成全我和大哥。
“耶律兄令人敬佩。”赵瑷感慨道,“若他没有死,率领契丹人与金人抗争,也许真的会复国。”
“是啊,我也不明白。”
“也许他觉得,他的兄弟不会放过你和大哥,就以他一命换你们两条命。”
“或许吧。”
沉默半晌,他忽然道:“对了,三妹,去年二月,父皇立我为皇子,封我为建王,赐名玮,如今我叫‘赵玮’。”
我弄不懂,为什么宋帝总是给他改名,改来改去,多麻烦。
他含笑劝道:“父皇很想你,三妹,你去临安见见父皇吧。”
我坚决道:“我不会再去临安!也不会再见父皇!”
赵玮心虚道:“为什么?三妹,你毕竟是大宋沁宁公主。”
“他根本不当我是女儿,他的宠与爱都是假的,我为什么要见他?二哥,你也不要当什么皇子、建王了,他懦弱昏庸、胆小无能,不顾我们的生死,世间有这种狠心、无情的父亲吗?亏他还是一国之君,竟无半点担当与气魄!”我一口气说出来,发泄出心中的怨愤。
“父皇不是不顾我们的生死,而是,营救我们涉及家国大事,父皇不得不慎重。”
“慎重?就算不能明着派人去中都救人,也可以暗地里派人去救!二哥,你知道吗?耶律大哥对我说,他求父皇求了很久,父皇才答应他去中都救人。而且,父皇不给他一兵一卒,让他单枪匹马去中都。身为人父,作为一国之君,他也算开天辟地了。”我嘲讽道。
“你不能这么说父皇!”赵玮轻声斥责,“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
“他不是我的父皇,他只是我的舅舅。”
“三妹……”
“你不必再说。”我站起来,“家中有要事,我必须拿药回去。”
他连忙走过来,安抚道:“就算你对父皇有怨气,也应该去临安和父皇说清楚。”
我冷嗤道:“没必要。二哥,我必须立即回去!你回临安吧,不要再来找我!”
他出其不意地抢了我两包药,分外坚定,“就算是绑,我也要把你绑去临安。”
我瞠目结舌,没想到他真的绑我去临安。
赵玮派人将两包药送到我家,然后快马加鞭地赶回临安。
我说我绝不会再入皇宫,态度坚决,赵玮终究妥协,安排我住在朝露夕苑。
观察过这座别苑的巡守,颇为森严,若想逃出去,还真不容易,只得作罢,从长计议了。
二哥也住在这里,一半陪我,一半防范我逃跑。自然,他待我极好,任何事都依着我,除了一样:不让我走。
歇了一日一夜,宋帝终于在早膳后驾临别苑。
那个明显苍老了的富态男子从晨曦中走来,初冬凉薄的日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圆润的脸孔看似透明。他身穿一袭玄色金纹锦袍,头戴金冠,金光灿灿,与日光辉映。
见我站在廊下,他脸上绽开一朵灿烂的花,笑眯眯地伸展双臂,“澜儿。”
我知道他想抱抱我,可我没有如他所愿,屈身行礼,冷淡道:“父皇。”
宋帝尴尬地僵住,微笑凝固在脸上,看向站在一旁的赵玮,又看看我。
“皇妹知道父皇喜欢坐在外面,就命下人将膳案搬至廊下,可一边闲聊一边饮茶。”赵玮伸臂引他坐下来,接着示意我坐在他身侧。
“澜儿,朕知道,这些年你吃了很多苦。”宋帝握住我的手,眼中布满了疼惜,“是父皇的错……父皇没有及时派人去救你们……”
“父皇,皇妹回来了,过去的事无须再提,今日就说点儿开心的吧。”赵玮笑道。
“不,朕一定要说。”宋帝沉沉地叹气,“澜儿,也许你会觉得朕懦弱胆小,可是,不是朕不想派人去救你们,而是不能。”
“为什么?”我冷冷地问,就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靖康国变后,朕一直没有派人去救父兄,不少臣民斥责朕冷酷不孝、无情无义。”宋帝的神色颇为诚恳,“朕没有派人去救父兄,自然有私心,朕不怕承认。时隔多年,你们被金主囚在中都,倘若朕派人去营救你们,就会有臣民说:朕派人去救养子养女,为什么当年不派人去救父兄?”
照他所说的去想,这个理由的确说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