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长着不少藤蔓的山洞,昏暗干燥,却有两块石面平整的大石头,可坐可躺。角落里有一堆干柴,可能是这山里的农夫放在洞里过路人用的。他下马的时候顺手取了骏马上的豹皮,现在铺在地上,接着取了一堆干柴,拿出火折子生火,然后盘腿坐在豹皮上,以命令的口吻、冰冷的语气道:“给朕包扎。”

为什么我要给他包扎?

假若我不帮他包扎,他会不会越来越虚弱?对我是不是越有利?

突然,他拽住我的手腕,猛力一扯,我跌向他,好在他及时出手,顺手一抄,抱我在怀。

惊魂初定,脸颊却烧起来,我费力地起身,却被他紧紧扣在怀中。

完颜亮掐住我的嘴,苍白如雪的脸萦绕着一股戾气,“就这么想朕死?”

是!我恨不得你立即死在我面前!

这话终究没有说出口,脑中闪过一抹亮光,我莞尔一笑,“陛下流血过多,若无止血的伤药,包扎好了也无济于事。”

“知道关心朕了?”他松开手,让我起身,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瓷瓶递给我,“虽然朕养尊处优,但这点儿伤不算什么。”

“止血的伤药?”

他颔首,径自解开斗篷,接着,我松开他里外几层的衣袍,脱下右臂的敞袖,右肩的剑伤便呈现在眼前,伤口很深,暗红的血色触目惊心。

我撕下袍角,整出三条,将伤药倒在他的伤口上,将一条布片折好覆在伤口上,然后用其余两条布片缠绕、缚好,最后为他穿好衣袍,就算大功告成。

从始至终,完颜亮未曾吭声,一动不动,抿着唇,看着那跳跃的火光。

我坐在他身侧,想着接下来他有什么打算,在这里歇息,还是继续前行。

他呆呆地盯着一处,双目下垂,有点无神,橘红的火光映红了他的脸膛,使得他纵深如削的五官一如怪石嶙峋的峭壁,泛着暗红色的光泽。

“你怎么了?”我拍拍他的左肩。

他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坐着,风化了一般。

我凑近他,摸他的额头,好烫!是剑伤没及时包扎、流血过多、寒气入体而引发的高热。

“不如先睡会儿吧。”我低声道。

完颜亮忽然抬眸,盯着我,不再有丝毫的戾气与霸道,就这么可怜、无辜地盯着我,仿佛一只受伤的小兽,期待同伴的救治与帮助。我解下斗篷,裹在他身上,扶他躺下来。

陡然,他出其不意地揽过我,将我摁在豹皮上,压下来。

我慌了,双手推他的胸膛,“你病了。”

伤病在身,这个男人还有这等力气,还有这份闲心欺负我。

他推开我的手,双臂搂紧我的身,不管不顾地吻下来。

正想拼力打他,他的头一偏,倒在我的肩上,双目紧闭,昏了过去。我松了一口气,想推开他,却推不动他昂然的身子,费了多少力都无法让他两支手臂从我身上松开。

就这么躺了许久,他压得我全身都痛,呼吸快没了。

慢慢的,他的手臂松了一点,我将他推到一边,掰开他的手,却怎么也掰不开,反而惹得他更紧地抱着我,在我身上蹭着,好像取暖似的。

火光很温暖,不知不觉的,我也睡过去,许是太累了。

醒来时,我摸他的额头,热度有点退了,他也不再紧抱着我。我轻轻地拿开他的手,坐起身,看着熟睡的金国皇帝这个阴毒狠辣、总欺负我的地府阎罗,终于被伤病击倒,没有了知觉,任人宰割。

他的鼻息匀长粗重,鬓发有点凌乱,面有憔悴之色,不像醒着的时候强势冷戾,却依然俊美。倘若他没有伤害过我,倘若他与我只是一般的朋友,或是不相识的人,或许,我会发现他还有可取之处、可爱之处。

这是绝无仅有的机会,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上苍特意给我一个手刃仇人的机会:复仇!

从发髻上取下细细的凤形金簪,紧握在手,只要对准他的心口狠狠地刺下去,世间再无完颜亮这个人,我大仇得报,再无仇恨!

咬唇,目光如剑,狠下心肠,这个瞬间,心中充满了畅快淋漓的快意。

此时不杀他,更待何时?对!就是这么刺下去!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刺下去!

但是,我再怎么用力,那尖细的金簪就是无法刺入他的心口,停留在他的衣袍上因为,他扣住我的手腕,阻止了我,救了自己一命。

他怎么醒了?

震惊,惶急,我想挣出手,却挣不脱。完颜亮的眼眸恢复了神采,又黑又亮,瞪得大大的,紧盯着我;他慢慢坐起身,火焰在他的眼中燃烧,低吼:“你就这么恨朕?恨不得亲手杀朕?”

“是!”我痛快地承认。

“你醒的时候,朕也醒了。”

“你装睡,就是想看看我会不会杀你?”

“你让朕很失望!”

他的嗓音饱含悲痛,眼中涌动着骇人的戾气,忽然,他猛地用劲,手腕被他钳紧,剧痛袭来,金簪落下。他捡起金簪,随手扔出去,迅捷地扣住我的后脑,迫使我仰起头。

我让他失望?

太好笑了,为什么我不能杀他?他伤害了我,纠缠着我,我就不能复仇吗?

很痛很痛,但是我没有求饶,死死地瞪他,用尽所有力气瞪他。

完颜亮逼近我,一字字地敲进我的脑子,“你永远杀不了朕!朕告诉你,你休想杀朕!”

话音落地,他重重地吻我,刀片似的唇割着我的唇,一片片,鲜血淋漓。

血腥气弥漫在唇齿之间,很快蔓延到脖颈;刀锋划过的痛,痛入心扉,痛得令人难以承受。

也许完颜亮担心追兵赶到,不想在山洞多作停留,对我略作惩罚就带我继续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