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了一些,头脑也清晰了,我再喝了一杯热茶。
不久,赵瑷匆匆赶来,我让怀瑾、怀瑜到外面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二哥,金国来使,说要和我宋和亲,是真的吗?”我紧紧拽着他的手腕,他亦一脸凝重,忧色深重。
“确有此事。”他嗓音低沉,仿佛凝结着浓郁的忧愁,“今日早上,金国使臣在大殿上传达金国皇帝的意思,说金宋两国修好,为两国友好邦交计,两国和亲,以示诚意。金国使臣还说,金国皇帝非沁宁公主不娶。若得沁宁公主,必以后位属之。”
果然是完颜亮的意思!
完颜亮果然猜到我就是沁宁公主!
心跳再次加剧,刚刚冷静下来的情绪再次高涨,我无法不激动,无法不心惊肉跳。
赵瑷扶着我的肩,安慰道:“别担心,父皇不会应允的。”
我迷惘地看他,他沉稳的声音似有令人心安的力量,“父皇一向痛恨、憎恶金贼,怎么会让你嫁给金贼?再者,父皇这般喜欢你、疼惜你,也不舍得让你嫁那么远。”
“可是,金贼一向强横霸道,父皇不应允,金贼会善罢甘休吗?”我担忧地问。
“此事的确难办,不过你也不必忧心,父皇会处理的。”他这么劝我,自己却眉头紧锁。
“奴婢参见陛下。”殿外传来怀瑾、怀瑜叩拜的声音。
赵瑷和我立即迎接圣驾,宋帝踏入大殿,颇为意外地看了二哥一眼。他头戴金冠,身着玄色帝王袍服,袍子上以金线绣着栩栩如生的飞龙,龙首昂扬,利爪锋利,直欲扑出来。
他坐在首座上,我连忙吩咐宫人奉茶,赵瑷谨慎地问:“父皇可是从书房过来?”
宋帝颔首,面色颇沉,“和几个大臣商议要事。”
我哭丧着脸,赵瑷看看我,又问:“可是金国来使所提和亲一事?”
宋帝静静地看我,双目似有倦色,“澜儿,你已听说和亲一事?”
我心慌意乱,凄楚地问:“父皇要将儿臣嫁往金国吗?”
他怔忪地瞧着我,眼神似深似浅,别有深意,眸光却越来越远,远得我和二哥都追不上,远到了遥遥的天际,远到了许多年以前……
这样的神色,这样的眸光,我看不懂,他为什么发愣?
赵瑷与我面面相觑,却又不敢出声惊扰。
好一会儿,宋帝才回过神,“别担心,你是朕最疼爱的公主,朕不会让你嫁给金国皇帝。”
我点头,好似心中的一块大石缓缓落下。
“父皇,金国皇帝为什么突然遣使来求亲?而且还指定皇妹和亲,这太不可思议了。”赵瑷眉眉峰如刀,刀锋般锋利,“儿臣听闻,金国皇帝完颜亮弑兄篡位,是残暴不仁的乱臣贼子,此次突然要和我宋和亲,会不会有什么阴谋诡计?”
“完颜亮弑君,篡位后以铁血手段控制皇宫和上京,不久杀了很多宗室子弟,残暴之名早已传遍天下。”宋帝的双目迫出凛然之气,“无论他有什么阴谋诡计,如此暴君,朕绝不会将澜儿嫁给他!”
“完颜亮会善罢甘休吗?”赵瑷担忧道,“那个金使那不思扬言,完颜亮有十二分的诚意求娶皇妹,以金国后位和两国友好邦交为聘礼;若我们婉拒和亲,那便是我们藐视金国,宋金两国便不友好。儿臣担心,完颜亮不会善罢甘休。”
“即便兵戎相见,朕也不会牺牲澜儿的终身幸福!”宋帝断然道,恨得咬牙切齿,“那不思当着众文武大臣的面,转述完颜亮的话:若朕不应允和亲,便是大宋之过,金国铁蹄便渡过长江,直逼临安!”
心头大震,似五雷轰顶一般,我不自觉地后退一步,紧紧地握着拳头。
完颜亮,果真是赶尽杀绝的地府阎罗!
赵瑷恍然大悟,“如此看来,完颜亮求娶皇妹只怕是托辞,发兵南伐、侵我大宋才是真正的目的。”他怒哼,玉朗的面庞顿生千万豪气,“完颜亮欺人太甚,父皇,儿臣愿身先士卒、效力军中,抵御金兵!”
宋帝面色稍霁,颇为安慰,“你有这份心就够了,此事日后再议。澜儿,你不必担心,家国政事,朕自会处理。”
我勉强地微笑,“谢父皇。”
翌日,老师讲授后,我正要回沁阳殿,赵瑷对我说,金国使臣要求见见我这个沁宁公主,说这是金国皇帝的旨意,好让随行的画师画下沁宁公主的倾世美貌。
宋帝一口回绝,严肃道:大宋公主金枝玉叶,养在深宫,容貌、风姿岂能轻易让人窥见?
这个要求,本身就十分无礼,是对大宋与沁宁公主的侮辱。
不过,宋帝决定明晚设宴,在紫宸殿宴请金国使臣,以示友好。
完颜亮命画师随行,画下沁宁公主的画像,此事颇为蹊跷。
难道他还无法确定我是沁宁公主?
若真如此,那便好了,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二哥嘱咐我,这些日子最好不要出宫,省得横生枝节。眼下风声鹤唳,金人就在临安城,我怎会在这节骨眼上出宫?
既然宋帝设宴款待金国使臣,那么,我便偷偷去瞧瞧,那金国使臣是怎样的。
国宴这晚,夜色笼罩了整个皇宫,寒风从朱红的宫墙、殿宇的瓦顶刮过,呼呼有声,肆虐人间。怀瑾、怀瑜找来一套内侍衣袍,在她们的安排下,一个小公公带我进入紫宸殿。
殿上灯火明亮,仿如白昼,宴席上金玉流光,丝竹管弦悠扬悦耳,舞姬婀娜舞袖飘飞。
宫眷并无出席,只有宗亲、重臣作陪,赵瑷便在其中,百无聊赖地看着歌舞。
左列前四席是金国使臣,在一堆宋人中,身穿金人服饰的他们尤其扎眼。他们豪爽地饮酒吃肉,不像宋人那般拘束、持礼,不时地向大宋君臣敬酒,宾主尽欢。
为首的那个使臣应该就是那不思,我不认识;他的下席此时并无在座,不知道是谁,其他二人,我也不认识。在金国的那一年多,我困在金宫,并不认识多少朝中大臣,自然也不认识这几个使臣。
其实,也只是来瞧一眼,求个心安罢了。
正打算悄悄地退出大殿,却传来内侍的通禀声:“太后驾到”
宋帝面色微沉,起身迎接,宋臣和金国使臣也跟着站起身。我弓着身子、低着头,以眼角余光望着皇太后稳健地踏入大殿,步履如风。凤冠上缀满了珠玉钗钿,深青凤袍隆重而端庄,可见她精心妆扮过,特意出席此次国宴。
宫人立即搬来宴案,放在宋帝右侧,待一切就绪,她挥手让众人坐下来,脸庞浮起一抹灿烂的微笑,扬声道:“坐吧,都坐吧。哀家听闻今晚宴请尊贵的远客,便来凑凑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