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夜色倾覆,寒风凛冽,房中灯火通明,几个火盆燃着炭火,使得偌大的书房流淌些许暖意。然而,房内、房外皆清寂如死,空气像是凝固成冰似的,令人觉得寒气森森。

我向宋帝和皇太后行礼,然后站在一侧。赵瑷侧首看我,轻轻颔首,示意我无须担心,父皇会查明真相,给我一个公道。

皇太后饮了一口茶,将茶杯搁在案上,缓缓道:“时辰不早,陛下连夜审问,是否查明真相了?”

“母后稍安勿躁,待儿臣一个个地审问,定当给母后一个交代。”宋帝不温不火道,“传宫女安小柔。”

“传宫女安小柔。”近身内侍王福星扬声道。

既是连夜审问,想必在方才的半个多时辰里,宋帝已派人去查了。

候在书房外的宫女安小柔走进来,微低着头,跪地行礼。

宋帝目色清冷,沉郁地问:“安小柔,你在哪里当差?黄昏时分看见什么,如实招来,若有虚言,朕绝不轻饶。”

皇太后冷肃道:“安小柔,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禀,否则,欺君罔上便是祸连家人的死罪!”

安小柔惊惧地看她,脖子瑟缩了一下,目光闪躲,好像很怕皇太后素日的凤威。

“你只须如实招来,旁的不必理会。”宋帝和言道,温和的脸孔骤然迸发出怒意,“若有欺瞒,祸连三族!”

“回禀陛下、太后,奴婢进宫刚满一年,在花苑打扫。今日傍晚,奴婢如往日一样,在碧池附近打扫……”安小柔又看向皇太后,被她沉冷的目光狠狠地瞪住,吓得立即转过头,声若蚊声,轻细得几不可闻,“奴婢看见公主和怀瑾在池畔说话,接着怀瑾走了,只留下公主一人。不久,恩平郡王也来了碧池,和公主说话……”

“那你可听见,郡王和公主说什么?”皇太后徐徐地问。

“隔得远,奴婢听不见,只看见公主和郡王有说有笑。”安小柔不自觉地缩着身子,而且身子往另一侧歪着,似有闪避皇太后之意。

宋帝纹丝不动,紧盯着她,“公主和郡王有说有笑,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皇太后冷哼一声,冷厉的目光射向她,“你一个低贱的宫婢,倒是长了心眼,一直盯着公主和郡王瞧,你有何居心?”

宋帝冷郁的眸光递向皇太后,“母后还是喝点儿热茶吧,儿臣自会好好审问,母后无须多言。”

安小柔回道:“奴婢看见……公主想走,郡王阻拦,还从怀中拿出夜明珠,放在公主的眼前,让公主看。”

我笑了,与二哥相视一笑,有安小柔这个有力的证人,容不得赵璩那贱人颠倒黑白。

皇太后面色微变,正欲开口,宋帝抢先一步,语声不露丝毫喜怒,“然后如何?”

安小柔轻声道:“接着不知怎么回事,奴婢看见公主晕倒了,郡王及时地揽住公主,走了。”

终于真相大白了,赵瑷朝我一笑,鼓励我。

皇太后黛眉紧蹙,赵璩惊惶不安地看着她,她保持着冷静之态,“安小柔,哀家且问你,你说你听不到公主和郡王说什么,如何知晓是郡王自愿拿出夜明珠?又如何断定公主真的晕倒了?”

“奴婢的确听不见公主和郡王说的话,奴婢只是将所看见的如实回禀。”安小柔低下头,露了三分慌色。

“对对对,父皇,她并没有听见,她看见的并不是真相。”赵璩像是忽然开了窍,睁眸辩解,“父皇,公主央求儿臣把夜明珠给她瞧瞧,儿臣就拿出来给她瞧瞧。接着,公主让儿臣割爱,把夜明珠转赠给她,儿臣犹豫不决,她就忽然晕了,儿臣只能扶着她。然后,她让儿臣带她到寝殿歇会儿,儿臣这才带她回寝殿,之后她又拉着儿臣不放,引诱儿臣……事情便是这样的,父皇明察……”

“住口!”宋帝震怒地拍案,语声含怒,“朕没让你说,你说这么多做什么?”

沉响的拍案声惊震了所有人,一时之间,书房寂静如死。

片刻后,皇太后的长眉轻轻一挑,“陛下,璩儿也是你的儿子,你怎么能这般厚此薄彼?就算安小柔所说不假,但也只是所见,并无亲耳听到。有时候,亲眼目睹之事未必是真相,正如璩儿所说,是公主央求璩儿,是公主装晕,璩儿好心扶她。”

怒火烧得我四肢发烫、内心焦灼,可是,我必须冷静、再冷静!皇太后与赵璩沆瀣一气,如若我方寸大乱,他们就得逞了。心中又酸涩又惊怒,我咬牙道:“父皇,儿臣绝无做过有违人伦纲常、不知廉耻之事。”

皇太后的唇边含了一抹讥讽的冷笑,“来历不明的野丫头,能好到哪里去?自然是生性淫贱。”

宋帝的左手缓缓摩挲着右手手指上碧沉沉的玉扳指,凝神片刻,从容道:“既然安小柔的证词不能道出这件事的真相,退下吧。”

赵瑷眉宇紧凝,着急地看我;赵璩松了一口气,得意地笑;皇太后则是声色不动,安然坐着。

宋帝的脸孔并不见多少忧色,慢慢饮了茶,道:“澜儿,璩儿,你们二人必有一人说谎,朕最后说一遍,最后查出真相,说谎之人,朕必定严惩!”

赵璩眸光微闪,道:“儿臣所言,句句是真。”

我凝眸道:“儿臣亦句句属实,绝无欺瞒。”

“好!”宋帝面冷如铁,眸色沉肃,“既是如此,有何后果,你们自己承担。”

“儿臣明白。”他倒和我同声应了。

“张尧,你有何话说?”宋帝看向太医,语音越来越冷。

闻言,站在一侧未曾发话的张太医微微侧身,躬身回道:“禀陛下,微臣为公主把过脉,有所发现。以微臣二十余年的行医经验,公主四肢乏力,使不上力,是因为被人下了一种叫做‘桃花仙’的迷香。这种迷香不仅能够令人瞬间昏迷,还掺了一种软筋散,让人全身无力。”

心中雀跃,我不自觉地心花怒放,如此便可证明,我被人下药、陷害。

赵瑷朝我一笑,眼中闪着晶亮的芒色。

宋帝的口气听不出喜怒,“公主当真中了这种‘桃花仙’?”

张太医应道:“是。”

赵璩面如猪肝,略有慌色,不安地搓着手。

“你上前瞧瞧这颗夜明珠。”宋帝靠着椅背,漫不经心地说道。

“是。”张太医走向御案,小心翼翼地拿起红绸和夜明珠,谨慎地嗅着。

赵璩更慌了,焦急不安,那张肥白的脸布满了惧色。皇太后的面上浮起一抹轻微的急乱,但很快就消失,依然镇定冷然。

张太医放下夜明珠,后退三步,道:“禀陛下,红绸和夜明珠上有残留的迷香‘桃花仙’,和公主所中的迷香一模一样。”

赵璩一怔,仿佛知道了大势已去,身子一抖,双股发软,似乎再也无力支撑。

宋帝猛地站起身,重重地拍案,疾言厉色地低吼:“畜生!你还有什么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