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宸儿在信中就提过此人,惊才绝艳,觉得人言可畏,很是同情。

当时何御史看信就觉得,宸儿还是太年轻,就因为人家长相好看,对人心折,觉得对方是好人,同情对方。

这一晃几年过去。

宸儿成为如今的探花郎。

而他同情的江先生,成为荆州司马,权柄在他之上。

这世间,或许大多时候是公平的。

如果真是人才,时光也掩埋不了,那些沙石尘埃,只是把他打磨的更加璀璨闪烁了。

这衙门行走坐卧,处处有客栈的简洁风。

不华丽,但是很实用,很方便。

到午时,还有工作的简餐,也有午歇的地方。

不需要舟车劳顿往返,下班的时间也可以早一些。

众人都有活干,很忙碌,但是不乱。

从细节处可以看到,江司马在荆州占着主导地位。

这时候再想那些参他的奏章,忽然就有些明白,为何那么没水平了。

说不定那些参江司马的奏章,是江司马自己默许别人递出去的。

一个反贼被招安的官员要是政绩大好,百姓歌舞升平,全是他的功劳,会更让人慌张。

可是入荆州,真的有一种盛世之感,繁华热闹的程度不比京城低,人来人往,笑脸相迎,稚童嬉戏,幼童读书,连残疾的盲人都能娶妻,都敢盼望自己的后代能上学。

这是一座充满希望的城。

而眼前这个男子,就是把希望种下的人。

何御史是来挑毛病的,在外头仔仔细细看了一大圈,又到衙门卷宗也翻了一大摞。

跟印象中的贪婪奢华不同。

衙门里,政务清晰,权责清晰,花销也非常清晰,每一笔支出都写明,每一笔收入也有写明,甚至哪里收缴的,什么贿赂,什么的都记得清楚。

支出用于建设了哪里,一桩一件。

没有华丽的辞藻,看起来很反贼风格。

世人印象中反贼总是不通文墨的。

可是何御史跟江司马聊天发现他其实是读书人,是个地道的读书人出身,他很有文采。

但是做事却非常直接。

路上其实他已经研究过此人。

何御史的看法和别人不同,他并没有苟同那些奏章的内容,他不认为江司马是个贪婪敛财之人。

今早在客栈见面,江司马一家虽然容貌出众,穿戴却是寻常,并不奢豪,其妻女身上也并无什么贵重首饰,看举止就是日常就是如此,并非刻意乔装。

观江司马过往经历。

何御史始终认为他是个真正大奸大恶之人,无忠孝观念。

这也是何御史会亲自来荆州的缘故。

踏入荆州,他又看到了另外一点。

他在城门口看到了地痞流氓吴老三,他说话傲慢,做事也粗糙,为人灵活,在京城就是典型的街溜子,甚至作奸犯科,小错不断,在某日终于犯了大错,或亡命天涯,或牢狱终生。

可是这里的吴老三,骄傲的说他是衙门的人,他有俸禄,他不要打赏,他挺直了过去习惯弯着的肩膀,平直的看人,对别人的目光不躲闪。

他在客栈看到了半蹲下来为他登记身份的小姑娘,小姑娘长的很漂亮,听书童剂子打听的,在客栈那叫前台,也是招呼人的小二。

剂子打听到那姑娘姓赖,被拐卖到上丘院的,江司马灭了上丘院后,她就去了老幼堂,现在出来做事。

她有些姿色,无父母亲人,还识字,这在外头,她会被卖到烟花之地,因为识字说不定还能混一个小花魁的位置,文人墨客喜欢会读书的女子,再就被卖到大家族当婢女,之后成为某个老爷妾,在后宅斗争蹉跎,或精彩,或死去。

而在荆州,赖姑娘居然是一个独立的人,她可以做工,可以立门户,可以选择嫁人,她半蹲着给人登记身份,身体蹲下了,灵魂却是站着的。

客人进出,她会微笑打招呼,平等不谄媚。

更不用说残疾的盲人,居然有事做。

听说按摩非常辛苦,抽头其实也并不高,但是他很满足,努力苦练技艺,想着技艺更出挑,以后能专门在街角开一家按摩的铺子,他现在觉得自己按摩的技艺还不够出挑,还不敢承担租铺子的风险,但是已经有朋友这么干了。

盲人说他的那个朋友也是盲人。

若是在别处,天生眼盲,若是大家族,养着,可是日复一日的不同,很少能活到长大,因为心理会出问题,就会有其他病痛,早夭。后天眼盲,心理也会有问题,很难走出来。

平民百姓中,先天眼盲的根本长不大,养不活,一般是后天意外眼盲的,那也非常凄惨,乞讨都讨不到饭,讨到了会被别人抢走。

有这么一个地方,盲人都能娶妻生子,盼望子上学,那这个地方不是盛世是什么?

一番看下来,何御史还是觉得江司马是个真正大奸大恶之人。

他对养大他的江老夫人和他的兄长,怀有极大的恨意。

他杀人不眨眼,对人命漠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