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不能让人等太久。

莫绛雪嗯了一声,牵着她,向外走去。

出了汤池,一开门,外头那些接引女子的目光便落在了莫绛雪的身上。

人人都呆了一瞬,目光无不惊艳,却不敢停留太久,看了片刻,便低下头去,恭敬道:“二位贵客,请。”

一路上遇到的人,见了莫绛雪都向她低头致意,道一声:“云韶君。”

这些人敬畏莫绛雪,对谢清徵却只有畏惧。

她们当中大多是十方域逃出来的旧部,昔年在青松峰上见识过莫绛雪以琴止战;正魔双方交锋时,莫绛雪亦是以琴制敌,鲜少下死手。因而人人都对她存了几分敬重之心。

而谢清徵堕魔后,在正魔两道的战场上纵业火屠戮四方,活生生将人撕碎,吞噬了一个又一个修为高强的鬼修,身上的煞气和戾气比十方域所有鬼修加起来还浓。

她们还记得她残暴嗜杀的模样,因此,哪怕眼下她看上去像是这群人里最好相处的那个,她们也还是有些畏惧她。

谢清徵心道:“要让人害怕简单,要得到人的敬重却很难。”

甫一踏入雅间,扑鼻而来熟悉的、清淡甜软的香气,闻得人眼饧骨软。

又是那抹不正经的合欢香。

她已无须去化这股香气,转头看向一旁的师尊,牵过师尊的手,渡过去一抹自己的气息,替师尊隔绝这股香气。

莫绛雪却摇头道:“不必。”

这次香中没有催情的气味。

壁上同样挂着千秋各色的美人图,嗯……这回美人们也都穿上了衣服。

进入里间,沐青黛早已入座。沐紫芙站在她的身后,换了一身干净的新衣,眼上也没有再缠布条。

檀鸢临窗而立,望着那对姐妹,悠悠感叹:“我也有个妹妹。我的妹妹对我很好,比我懂事,比我乖巧,但我这个姐姐没你做得好。”

她说这些话时,脸上没有嬉笑的神情,倒是难得的认真。

沐青黛觑着桌上的龙井茶水,没有说话,心道:“我做得不好。”

若是当时她不说那些气话,也许,阿芙就不会当着她的面跳下炼尸池。

谢清徵和莫绛雪一同进来,云猗和姒梨紧随其后。

檀鸢见她们一前一后到来,笑了一笑,笑容隐约有一丝揶揄:“我当你们两对没那么快出来呢。”

四人齐齐丢了一记眼刀给她。

“不说了哈哈,人齐了,请坐。”檀鸢请众人落座,“来人,上酒,上菜。”

五仙教门人擅使毒,云猗虽相信檀鸢为人,但仍是处处谨慎,仔细检查了一遍酒壶、酒杯,餐具。

餐具皆为银制,遇毒则变色,酒水上桌后,檀鸢举杯先抿了一口酒,示意无毒,每一道菜上桌,她都抢在众人面前先尝一口。

众人见状,这才放下猜疑,放怀饮食。

酒过三巡,檀鸢笑着朝谢清徵道:“我当初只不过是想成全你们,让你们随我一块逍遥自在,眼下你们已经在一起了,在正道身败名裂了,我还有什么可害你们的呢?”

这话既实在,又难听,谢清徵横了她一眼,有些气恼,可转念想到,兜兜转转,确实如她所愿了。

她们在一起了,也与正道决裂了。

莫绛雪见她说得直接,也直言问道:“你应该早就知道,晏伶就是玉衡鼎?”

提到了晏伶,檀鸢放下酒杯,叹了一声气,点头道:“是,我早知道她是玉衡鼎,但她与我朋友一场,我不能对不住她。你们与我相交一场,我也不想对不起你们,所以当时我将我十年功力传给小谢道友,借机躲开了你们的纷争。”

她早知晏伶和这对师徒之间,必有死伤,她夹在中间,帮谁都不是,不如借机躲开。

提到了晏伶,谢清徵心情复杂,瞬间没了食欲。

檀鸢笑笑道:“其实我又不是没提醒过你们。我早和你们说了,晏伶对云韶君很感兴趣,被她缠上可不得了。她那人一言九鼎,说不涉足中原,就不涉足中原,但她会想方设法让你们主动去蛮荒找她。我也提醒过你们,萧忘情绝非善类,要提防璇玑门的人。”

“我还给你们指过一条明路别管正道,别管那些伦理纲常,互相有情就在一起,来苗疆,苗疆能护你们。当初我的阿娘让你们加入五仙教,确实是好意。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了吧?说实话,做朋友做到我这份上,够仗义了。”

她这人实在能说会道,三言两语便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还摆出一副处处为她们着想的姿态。大抵也只有她这样八面玲珑的人,能最早看清萧忘情的为人。

谢清徵被她绕了进去,隐约觉得她说得有几分道理,只是,如果再有一次选择,自己大概还是不会相信她,而是相信正道。

或者说,信的不是正道,而是正义。

她信这些,她真的信过这些,就如同正道那些热血的少年修士一般,她坚信自己永远都会是正义的一方,她坚信自己会青锋在手,荡尽天下不平事。

她想做除魔卫道惩恶扬善的大侠,她不要做腥风血雨人人喊打的大魔头。

想着想着,谢清徵笑出了声,举杯,饮尽杯中的酒,将过往的辛酸苦涩和着辛辣的酒水,一同吞入腹中。

莫绛雪定定地望了她一眼,往她碗里夹了一些菜,接着朝檀鸢道:“也不尽然。在苗疆,若没有你的设计陷害,在蛮荒,若没有你的推波助澜,我会更好的应对方式,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若非檀鸢和晏伶在谢幽客面前揭露了她们师徒的私情,她们师徒那时一定不会分开。

檀鸢道:“世上之事,哪有那么多如果?无论如何,我当初也只是想早些成全你们。”

莫绛雪淡淡一笑,平静地反驳道:“你既不是成全我们,也不是为我们着想,你只是在满足自己的报复欲。你鄙夷正道所有人,你要我身败名裂,借此嘲弄正道的伦理纲常,你特立独行,你游戏花丛,你清醒而透彻,你觉得‘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

这话一出,席间所有人都沉默下来,总觉气氛再次变得剑拔弩张,生怕下一刻再次打起来,云猗和姒梨的左手按在了武器上。

唯有谢清徵,还在默默吃莫绛雪夹给她的菜。

檀鸢敛了脸上的笑,面上无喜无悲亦无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