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刚刚转身,就看到了楼梯上站着一个人影,这人肩宽腰窄,两条长腿由迷彩裤包裹着,裤腿还利落的收进了马丁军靴里,他手中还拿着什么东西,可能是皮带,也可能是作战时用的武装带,他靠在一根银管杆前,一下又一下的轻轻挥晃着手里的那根带子。
贺染不仅穿戴整整齐齐的,甚至还抓了个头发才出来。
因为是背着光的缘故,晏开无法看清对方脸上的是什么表情,但他可以感觉得到,对方很想用那根带子抽在他身上。
晏开面色惊白,先前所有的激动和兴奋也彻底一扫而空,他甚至不敢和贺染多对视一眼,现如今他脑海里又一次只剩一个跑字。
来时晏开并不觉得这沙滩有多难走,这会儿他怎么跑都嫌不够快,这沙滩的沙质绵软得容易使脚底打滑,他越跑越吃力,小腿甚至有点发软,但这也可能是跟他受了巨大的惊吓有关,他也不敢回头看,他怕看到贺染那张能吃了人的脸。
海岸边上没什么建筑物,晏开只能换了方向往街区的方向跑了,他的心已经到了吊在嗓子眼的程度,好像只要开口喘口气就能蹦出来一样。
等他闯进一个单向街口时,却发现贺染已经站在那里了,晏开感觉这比撞鬼了还让人绝望,他连一秒多余的思考都来不及就只能又换一个方向跑。
越往前跑街道越窄,道路两侧多的是各种摊贩的推车铺子,晏开顺手推倒了几个作为路障,可后面的脚步声却是越逼越近,他和贺染在运动素质上的差距可谓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如果就这么单跑下去,不出意外他很快就要被抓到。
果不其然,在他误跑出街区,又跑回沙滩上后没多久,贺染就顺利的从背后一把抓住了他的后衣领,晏开脚底失衡重重的摔了下去。
贺染刚蹲下来,晏开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抓了一把沙子直接往对方脸上挥去,趁对方睁不开眼的间隙,晏开连滚带爬的就要继续跑,奈何对方还抓着他的衣领,用力一拽,他又被拖倒在地,晏开情急之下抽出先前从对方那儿偷来藏在口袋里的折叠短刀在贺染小臂上划拉出一条长长的口子,对方这才在视线不清的情况下松开了他,晏开再度成功从对方手里逃脱。
尽管体力已经透支竭尽了,但意志上的求生欲让晏开的步伐比先前更要飞快轻盈,晏开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刻能比现在还渴望得到自由。
贺染眼前终于恢复清晰后眼球还是有点疼,他又气又笑的看着已经跑远了晏开,也不急着马上追过去。
他小臂的口子大量外迸着温热的鲜血,并顺着手掌指缝滴落在沙滩,滴出一团一簇的红沙。
贺染用随身携带的紧急绷带随便把伤口缠了几圈后,才慢慢追了上去。
这场玩命的追逐一直持续到晏开被追赶到一个废弃的旧码头上,此时他的跟前已经没有路了,有的只是五米高跳台之下的大海,晏开回头看了一眼,贺染已经在距离他五米开外的地方停下来了。
“我给你自己走过来的机会。”贺染呼吸已经调节得差不多了,他心里还惦记着那离别前的一吻于是让步说:“你自己过来我就不追究今晚的事。”
晏开身形单薄,而这处于风口上的强风更是吹得他浑身发冷,他看了一眼身后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海,又看向对面的贺染,这两者之间,他竟然不确定哪一个更吓人。
“你凭什么追究我。”晏开紧攥的拳头越来越硬,“我是你们的所有物吗?你有什么资格左右对我的去向?”
“我让你过来。”贺染充耳不闻对方的抗议。
晏开给出的回应是后退了一步,后脚跟悬空时他的心漏跳了一拍,但他很快就站稳跟脚,并在这种无路可逃的绝境下无所畏惧吐露了自己最后的反抗:“我今天就是死在这里,尸体也要漂回中国的海域去!”
说完,晏开不带一丝一毫犹豫的直接纵身跃入背后的巨大浪口。
溺水的感觉就像置身在一只反刍动物的口中,反反复复被冰冷腥咸的海水来回挤压蹂躏和抽断肺腔里所有支撑生命的氧气,晏开下意识的还是会挣扎,但他更多的是倾向于就这样认命死去,他甚至希望这浪能把卷得深一点远一点,连尸体都不要让人捡到最好。
被人强行往水上拽的时候,晏开已经将近失去所有意识了,但是仍旧本能的更愿意和海水融为一体,因而这使得贺染的救援变得更加棘手。
因为溺水的时间并不长,在贺染熟练的急救工作下,晏开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的心跳和呼吸,但他口鼻内仍有少量海水,在贺染的怀里猛咳一阵后才好受了起来。
贺染用脸去试探了对方的鼻息几次,感觉到有气流在涌动后他身体的发抖程度才好转一点。
晏开的腿部肌肉在过度运动后又经海水一泡更是胀痛不已,他的大脑仍然处于缺氧后的乏力状态,他眼睛一闭就失去了感知一切的能力,再次醒来时,他耳边只有聒噪的引擎声。
他只用了两秒钟就认出来了自己这是在直升机上,晏开刚想动却被身后的人紧紧套住了,贺染捆着他整个人,又想给他戴上降噪耳机。
晏开求死不得后的绝望情绪达到了顶峰,他怒拍开对方的动作,怨恨无比的吼道:“放开我!”
“放开你?在这里?”贺染同样暴躁得两手青筋暴起,他擒捏着对方两只手,生狠的将人往机舱门上怼,“是不是还想从这里跳下去!”
晏开的脸贴在舱门玻璃上,他看着高空下的夜幕,失力冷笑道:“我敢跳你敢放吗?”
“!”贺染后槽牙都要咬碎了,“这么想死好歹也要挑个好地方,否则你姐姐连来给你扫墓的机会都没有!”
晏开心中咯噔了一下,但却又觉得这种威胁实在是太不现实了,“你不必这么激怒我,我甘愿做孤魂野鬼!”
“罗戬开门!”
听到这声命令,在直升机驾驶座上的罗戬犹豫了一下,他显然不太确定这是认真的还是气话,或者是机舱内的引擎声太大他听错了。
“我说开舱门!”贺染又重复了一遍。
罗戬回头看了一眼,虽然犹豫了但也没有违抗命令,他咽了咽口水,按下了开舱门的指令键。
舱门一打开,猛烈的强风就吹得人眼睛几乎睁不开,要不是有安全带系着,人要被卷下去也就是一会儿的事情。
“想跳是吧?!”贺染一只手捏着晏开的后颈,一只手又牢牢揽紧对方的腰,他将人头往机身外按,气到发恨说:“这么想跳那就求我吧,好好求我一句,我马上一脚送你下去!”
“……”晏开的眼睛因为强风的缘故被吹出了干涩的眼泪,他紧咬着牙关,无法在这风中正常思考了。
“求我吧,求我就让你跳,给你肉体上的自由,否则过了这片海域,我就要永远把你关在那个岛上!一辈子都不给你和你晏关团聚的机会!”
晏开的口鼻里被灌入大量的冷风,使得他原本就供氧不足的心脑更加难受,他看着眼底下一望无际的海平面,竟然有些头晕目眩起来。
“我让你求我听见了没有!”贺染将对方的头往下抻了一些,使得晏开半个人都像要悬在半空中一样,“求我说得好听的,我一定让你死得痛快,死得不留全尸!”
“不求……”晏开闭上了眼睛恢复了一点应有的理智,同时他又是情绪失控的,“不求,我不求!死也轮不到你来成全我……我不求!”
听到这话贺染才将对方拽了回来,并让罗戬把门重新关上,他将身体仍是处于低温状态的晏开紧紧抱在身体里一遍又一遍失控抱怨咒骂说:“谁逼你死了,谁让你去死的,就你敢去死是吗!连求我都做不到你也配说想死,这么想死何必活到今天……以后多的是求死的机会,在我眼皮底下去死你爽死了是吧,我高兴得很,我巴不得……晏开!我巴不得!”
晏开痛苦无比的想要挣脱对方能令人窒息的缠绕,贺染的拥抱力度之大简直像是能把他的骨头挤碎,那种血管将近要被压爆的过度勒拧感使得他反抗情绪只升不降,他在对方胸怀里声嘶力竭的崩溃声讨道:“放开我……放开我!”
“不放……”贺染无论是声音还是身子都在一直打抖,大脑放空了但却又一直在用脸用嘴蛮力的去蹭去亲对方的仍旧冰凉的脸,他反反复复的说不放,又终于失心疯了一样哆嗦说:“不放,我不放……我要把你关起来!关到死为止……”
回到岛上时,已经接近黎明了,贺染抱着昏睡中的晏开进了岛关。
看到贺染回来了,一名士兵跑到他的车前禀报他说:“杰瑞大校让我转告您,说晏医生回来后不用继续服禁闭期了。”
闻声,驾驶座上的罗戬问他现在要去哪里。
“去D区。”贺染看着怀里的晏开,故意将话说给这装睡的人听一样说:“继续关,关到满期,关到他听话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