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一段时间里,吃饭对我来说只是为了维系生命体征而不得不做的事情。直到周难知来了,这个状况才有所变化。

吃到好吃的东西,他会两眼放光,赞不绝口,吃到不那么符合他口味的东西,他的脸就会微微皱巴起来,之后不会再往那道菜伸筷子。

无趣又枯燥的进食时间,因为有他在旁边,都显得没那么难捱了。

我在洗澡后等到了周难知的信息。他发了条什么,又撤回了,只留下一句“早点休息”。

甚至还配了一个小猫睡觉的表情包。

我猜想他前面是想问我,离婚协议签好了没有?等消息发出来,他又感到这内容有些残忍,于是用温情的话语把它覆盖了。

这就是周难知。他自己的难过还没消退,就又习惯性地在替人考虑,该怎么说才不那么伤人呢,该怎么结束这段联姻,才能对我造成最小的伤害呢?

“好,你也是。”

我想发过去的当然不仅仅是这么短的一句话。我有很多话想问他,想对他说,想和他确认。是我的蓄谋已久让你感到恶心了吗,是你觉得这桩婚姻已经无可救药到必须结束的地步了吗?我们相处了这么多天,你对我就一点感情都没有吗,或者哪怕你同情一下我呢?你救了我很多次,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你不可以最后再救我一次吗?

之前的隐瞒是我做错了,我会改的,我以后一定会努力坦诚。所以周难知,拜托你别放弃我,别丢下我。

拜托你回来爱我吧。

我的秘书率先察觉出不对劲。按理来说,我度完蜜月回来,工作效率应该有大幅度的提升,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她就察觉到古怪。

该开的会议我都会参与,也从来没迟到,只是她还是从这按部就班中抓取到不同:我不再需要她再为我的爱情去忙活一些什么了,周难知也再没来我的公司里探过班。

难道是旅游的时候我和周难知发生了什么矛盾吗?她不得而知,只能在我偶尔犯错时提醒我,“宋总,您手上那份文件是第一版的,这份才是更改过的。”

叔叔有句话说对了,人不需要爱情也可以活,可以照常运转。员工们见到我时都把脑袋压得更低,大概怕我身上发出的低气压波及到他们。

我还是没有签字。那份离婚协议被我放进抽屉,压在最底层,只要周难知不提,我就当不知道存在这么一份文件。

保姆仍然每天来打扫卫生,来做饭,没人与她聊天虽然有些寂寞,但这么久了她都是这么过来的,也不至于太过不习惯。

唯一产生比较大变动的,只有我的睡眠质量。周难知还在的时候,我只需要洗上一个冷水澡,就可以换来一整晚的安眠。

他走了,微弱的信息素香味也没有了,我的大脑和感官就对我发出抗议,它们浸泡在那种温和的舒适的香味里太久,由奢入俭难,如今房间里只剩下我自己的信息素气味。

我也试过把周难知穿过的衣服都拿出来,筑成一个安全的巢穴,但效果颇为微小,香气很快就淡去了。要是叔叔还在,肯定会觉得我胡闹,在他看来,筑巢向来是Omega才会做的事情,是弱小和不强大的象征,Alpha只用居高临下地用自己的信息素来干扰别的Omega就好,犯不着做到这一步。

只要有闲暇,我就去看周难知。经过短暂的休息和调养,他的气色稍微恢复了一点,不消几个月,他就会彻底把我忘掉,把这段不愉快的联姻也忘掉。

他朋友向来很多,虽然婚后约出来玩的次数很少,可是那些朋友仍然在原地等待他,只要他邀请,他们就会很高兴地出来和他见面,感叹他和中学时期没什么差别,也有人想问他的Alpha怎么不见踪影,看在他精神欠佳的情况下,识趣地把这个问题咽了回去。

我坐在最近的包厢里,门只开一条缝,为的是听清周难知说话的声音。经理对我的行动不无疑惑,这和跟踪狂有什么区别?长久的机械化培训教会他们礼貌,即便如此,他们也学会闭紧嘴巴,只字不提自己的困惑。

周难知的酒量还是很浅,不过他一直避免喝酒,只是参加某个好朋友的生日会时,他还是不免灌下小半杯。

这小半杯就能让他醉了。周千澍还没赶来,我在暗处等了片刻,还是走出了包厢。

偶遇的姿态被我做得很好。他的好朋友认出我,认出这个与周难知联姻至今,仍然毫无进展的Alpha丈夫。

“哦……”好朋友的脸上有些尴尬,没有预备会在这里撞见我。“那个,要不然,你送难知回去……?我和他哥哥说一声。”

周难知已经睡着了,安稳地倚在我的肩膀上,睫毛低垂。

我忍耐不住,俯身去找他的嘴唇。

他喝的酒是带有果汁的那种,唇齿间余下一点甜味,都被我剥夺得很干净。

亲了片刻后,周难知迷迷糊糊地醒转了一点,睁开眼睛,视线都是迷离的,找不到落脚处,“恒焉……?”

我真的怕他在那一刻说出另外的姓名。如果是周千澍也就罢了,要是他说出另一个Alpha的名字,我不确定我能不能安全送他回家。

万幸,答案是正确的。

“是我。”

酒精把周难知搞得不清醒了。他想不起来,现在是什么情况?残留的意识在告诉他,快跑,这个Alpha已经跟你不再是两厢情愿的婚约关系了。但是他太累了,就只是在我胸口蹭了蹭。

“宋恒焉。”

像以前许多次那样,他毫无防备地睡了过去。我把他小心地放到副驾驶座,车开得很慢,我在心里祈求,这条路可以再长一点吗,最好长到一整晚都开不完,那样我就不用把他送走了。

开到路口那里,周千澍气势汹汹地等着。他不知道我和周难知到底是什么情况,但不妨碍他认为我就是周难知买醉的罪魁祸首。

我解开周难知的安全带,把他从车里拦腰抱出来,太轻了,几乎像是没有重量。他这些天都没有好好吃饭吗?

周千澍沉着脸把他弟弟接了过去,神色和当年我前去教室门口把周难知的外套递给他时别无二样,“你又跟踪难知?”

不等我辩解,他就丢下一句,“有什么误会你自己和周难知解释,我是不会帮你传达的。”

周千澍背着周难知回了家。倘若有他想得那么简单就好了,真的只是我和周难知之间产生了一点误会就好了,那我一定解释清楚,一切又能恢复如初。

但我知道不是。周难知是害怕了,因为见识了我的真面目。画册上写了我的年级,他没想到我从那么早开始就在觊觎他。

我遗传了我爸的不正常。周难知没有义务忍受和承担这种不正常。

宋若锦来看过我一次,抱着某种看热闹的心态,他自己情场得意,难免想来围观旁人,“要不我帮你去和嫂子说一下?”

我抬眼看他,宋若锦举起双手,“好吧,我知道,这是你的事,我不干预了。真是的,我只是看哥你这样有点可怜……”

可怜吗?也许吧。可是真的比较起来,父亲比我可怜。我至少能够按捺住那些阴沉的、灰暗的想法,父亲却没能做到。

“所以你们到底是为什么吵?我看着嫂子就像个人美心善的啊,应该也挺好哄的吧。”

我的视线盯着电脑屏幕,给吵闹的宋若锦下了逐客令,“滚。”

宋若锦就在秘书“请”的手势之下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