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路程,梁辰一言不发。
到地方下车,梁辰一边绕到另一侧一边撑起伞,陈仅下车的时候正好走进伞下,一滴雨都没淋到。
黑色的伞面投下一片阴影,陈仅看不清梁辰的表情,直觉他好像有点紧张,握伞的手臂都紧绷着。
出租车驶离,抬眼往前看,有些熟悉的景致。
经过长长一段铁栅栏时,陈仅才想起,这是上次他和梁辰来考察过的那家养老院。
而他们的目的地,是旁边不到百米处的一片大棚区。
那天陈仅就发现了这片大棚,当时他以为里面种植的是蔬菜,如今走近去看,才发现这棚的弧形顶很高,足有四五米,哪有蔬菜能长这么高?
两人蹚水走到棚前,梁辰打了个电话,很快有一名身材清瘦的女孩掀开塑料帘跑出来,笑说:“下这么大的雨,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
女孩带他们进入大棚,里面的光景与陈仅想象中完全不同,地面由无数小石子铺就,薄薄的青石板蜿蜒铺成一条供人行走的路,两边各种植物交错林立,陈仅拥有不少同款,不过都没有这里的茁壮繁茂。
本以为是来参观植物大棚,没想走到另一头,女孩掀开门帘给他们看,尽头竟然连着一间小小的玻璃花房。
“今天下雨,可能没那么好看,可以把灯打开。”女孩说着转身便走,“那就不打扰你们咯,我就在棚里,有事叫我。”
陈仅走在前面,两人一起进入花房。
与大棚内不同的是,花房里的地面铺的是青砖,略有几分凹凸不平,却显出一种原生态的美。
里头的布置也是统一的风格砖块斜砌成围栏,植物多为地载,排列看似随意,实则稍微懂点的都能看出是按照种类分布,比如南侧是需要强光照的开花植物,里侧加湿器旁是天南星科植物,东侧摆木质桌椅,旁边是一棵一米来高的桂花树,如今不在花期,不知道是金桂还是丹桂。
玻璃顶是斜坡,有爬藤植物沿着墙壁一路上爬,虬曲的枝干在尖顶交错环绕,扶疏的叶片之间漏出形状各异的空隙,雨滴在里面肆意地跳跃,滚动,盯着看久了,恍惚有一种身处雨林的错觉。
吸进一口气,鼻腔尽是草木的湿润清香,忽然眼前一闪,陈仅偏头看去,是梁辰按下开关,顶灯包括点缀在植物当中的氛围灯,一同亮了起来。
连灯光都是陈仅喜欢的低色温暖光,开灯后气氛陡然一变,仿佛置身于森林深处的小屋,一闪一闪的灯光就是摇曳的烛火,周遭的植物就是天然的掩体。
很小的时候,陈仅许下过一个生日愿望想要一座属于自己的小屋,里面种花种草,再摆上一张桌子,放上火炉和茶具,待在这里他,再也不用担心被人找到。
可是很奇怪,这里明明除了他还有另一个人,为什么还是会觉得安心?
梁辰按了好几下开关,把氛围灯调整到一个缓慢闪烁不晃眼睛的模式,转头一看,陈仅已经席地而坐,双手抱膝。
梁辰走过去:“怎么不坐椅子?”
陈仅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嘘你听。”
梁辰的视线落在陈仅红润的唇上,听见雨打玻璃的沙沙声,更能听见自己胸腔里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索性在他旁边的空地坐了下来。N市的春末空气燥热,坐在地上并不冷。
过一会儿,梁辰才意识到什么,问:“地上会不会有虫子?”
陈仅看他一眼:“植物密集的地方难以避免。”
梁辰立刻警惕地四处打量:“什么样的虫子,蚜虫那种吗?”
“你还知道蚜虫?”
“家里的山茶花有过一次蚜虫。”
陈仅第一次听说这事:“园艺师发现的?”
“我发现的。”梁辰说,“爷爷可能忘记续费了,那园艺师自从年后就没来过。”
“……那后来怎么治好的?”
“我上网查资料,买药来喷,没几天就好了。”
停顿几秒,陈仅“哦”一声。
梁辰大约能猜到陈仅此时的心理活动,应该有些意外,甚至震惊,毕竟无论怎么看,他都不像会照顾植物的人。
若是放在从前,这件事就算要带到棺材里,他也不会让陈仅知道。因为陈仅是他叔叔的男友,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卖乖示好,说出来等同于越界,不过是给陈仅增添困扰。
而且觊觎叔叔的男友这种事,放在哪家都不算光彩。
就算他不在乎自己的风评,也要为陈仅考虑,谣言足以杀死一个人,绝不能让陈仅置身舆论的漩涡。
就在不久前,梁辰还以为自己能忍得住,以为只要远远躲开,不再见面,这份感情会像盖上盖的火炉一样因为缺氧渐渐熄灭。然而他忘了,一旦有人将盖子碰倒,即将熄灭的火苗便会迎风复燃。
尤其当发现梁霄寒对陈仅并不好,两人的关系也并非他所以为的那样那火势的发展将不再受控,顷刻间漫山遍野,足以燎原。
因此现在,梁辰坐在陈仅身边,竭力压制着心中的渴望,也压抑着一场积攒多年的本能的冲动。
他只是不想吓到陈仅,也知道机会来之不易。
所以格外小心,唯恐呼吸稍重一些,都会惊扰这场独处的静谧。
虽然他不知道,此刻的陈仅并不平静。
或许是下雨天气闷热的关系,他也感到燥热,无由地觉得无论过去多少年,以后每逢生日,他都会想起今天,想起梁辰曾给过的这场如同从他梦中复刻到现实里的惊喜。
习惯有话直说的陈仅罕见地感到词穷,一声“谢谢”不足以表达他的心情,只好移开视线,摸一把旁边花坛的泥土。
“有点干了。”
“……什么?”
陈仅重复一遍:“土有点干,该浇水了。”
话音刚落,梁辰就站了起来,往水池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