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尧,家里种的地大半都是租徐老爷家的,咱要是把人得罪了,涨租子事小,要是徐老爷一气之下不租给咱家,这一家老小怎么活你想过没有,喝西北风去?”

宋大伯长出口气:“宋尧啊,就听大伯的,赶紧把头点了,大伯用小雨的彩礼钱给你寻摸个好媳妇儿,到时候生两个孩子,咱又是一户热热闹闹的人家……”

泥地冰凉,但更冰凉的是宋尧的心,他牙关无意识绷紧,面颊因为过于用力染上一层青灰。

视线挨个扫过面热心冷的大伯、精明算计的伯母,宋尧嘴角机械牵起,瞧来分外苦涩:

“伯娘,我在这个家里任劳任怨当牛做马这么多年,只图你们不要插手小雨婚事这一件事,让她能有个良配……”

“徐家多好的人家,怎么就不是良配了?”大伯娘满脸不悦打断宋尧。

宋尧年轻瘦削面庞由于激动微微颤栗,袖中拳头‘咯吱’乱响:

“那徐二整日流连勾栏瓦舍、眠花宿柳、打架生事,才十四岁就敢色胆包天坏人盲女清白,做下的荒唐事简直罄竹难书!”

“这些!”宋尧语调拔高,眼睛死死盯着大伯母气势骇人,“伯娘怎么闭口不说,难道为了徐家的聘礼,就要把我妹子推入火坑?”

“你…”

第一次见宋尧如此疾言厉色,而且他说的又都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半点辩驳不得,大伯娘莫名心虚。

“够了,”宋大伯冷哼,懒得装下去,“过问你一下而已,竟真的以为自己能做得了主?”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爹娘早死,我和你伯娘辛辛苦苦拉扯大你两兄妹,那就和亲生父母是一样滴,嫁不嫁由不得你耍性子!”

“宋雨是我一手拉扯大的!没吃你家一粒米!”

吼完,宋尧仍旧气的浑身止不住发抖,他态度颇为决绝: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能让我妹子嫁给徐二!”

宋大伯哂笑,恼羞成怒拍案而起,眼神凶的要吃人,指着宋尧鼻子大声喝骂:“反了你了,敢和老子叫板?”

“扑簌簌…”

起风了,火苗剧烈跳动,火蛇由橙转蓝,有了熄灭的苗头正如此刻宋尧的心境。

“我再说一次,”宋尧眸光从未有的坚定,毫不畏惧的和大伯对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徐家的花轿就接不走小雨!”

“狗娘养的犟种,真的以为老子不敢教训你?”

宋大伯怒极,抄起长长的纯铜的烟斗狠狠楔在宋尧面上、身上,钝物撞击在皮肉上的声音,听的人心惊肉跳。

大伯娘尤还嫌不过瘾,唯恐天下不乱一样,跳着脚在一旁摇旗呐喊助威。

宋尧生生抗着,没有挪动哪怕半步…

“别打了,别打我哥,别打我哥…”

宋雨纤细身影风一样闯进厨房,死死箍住铜烟斗不松手。

“你来干什么,还不回屋去!”

看她不管不顾扑过来宋尧眼皮就是一跳,这可是纯铜打造的烟杆,宋雨细皮嫩肉的,要是落在身上一下…

再顾不得其他,宋尧拼着胳膊硬挨了几下结实的,挥开了打红眼的宋大伯。

“大伯求求你别打我哥,求求你…”

宋雨泪如雨下,苦苦哀求,一半因为心疼哥哥满身伤痕,一半因为委屈兄妹俩命运凄苦。

父母早逝,家产被黑心大伯一家占了去不说,明明在族老面前答应要好好照顾她们兄妹,扭头就把她们赶到老屋,给的吃食不如潲水,还成天要宋尧做活儿,威胁他要是干不好,就把宋雨卖到窑子…

如今更是要拿她下半生去换富贵…

宋大伯粗重喘着气,满脸凶相朝宋雨“和蔼”一笑:

“大侄女,你若乖乖嫁到徐家,大伯就保证不打你哥,否则…哼哼…”

他表情残忍的不像活人,宋雨下意识后退一步,活生生打了个冷颤。

旋即想到自己往后的命运,更是一股透彻心扉的恶寒…

宋雨张张嘴,凄然一笑,无声叫了声“哥”,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毅然撞向柱角…

“小雨!”

一切发生的太快,电光火石之间,宋尧只来得及伸手扽她一把,也恰恰正是因为这一把,救回存了死志的宋雨半条命。

“妹子?小雨?你别睡,哥带你去找大夫,带你去找大夫…”

宋雨额角血线蜿蜒流下,宋尧惊出一身白毛汗,说话都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就要背起人去找大夫。

“你干什么!”

受到刺激的宋尧反应有些慢,等回过神推开宋大伯手的时候,他已经把一把香灰抹匀在宋雨伤口。

鲜血沁透白灰色香灰后变成黑里透着红的血泥,糊在宋雨巴掌大的小脸上,更显得楚楚可怜,宋尧心痛到不能呼吸,恨不得自己提她受了这苦楚…

“哼,”大伯拍拍手,睥睨瘫在泥地上的兄妹,“找屁大夫,穷乡僻壤的哪里有大夫,谁家养孩子没磕着碰着过?就他|娘的你妹子精贵?”

说罢嫌恶的拍拍手上血泥,头也不回扭头就走。

“呸!”

已经从惊吓中缓过神来的大伯母狠狠‘啐’了一口:

“想寻死?我告诉你小贱蹄子,想死没那么容易,想死你也得等花轿抬进徐家在咽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