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梦枕叹道:“有些事情,与其让他们继续在暗地里联手,缓缓发展壮大,还不如逼对面走上一条不归路,来个捉贼拿赃,只是……”

师青若听懂了他的疑惑:“陛下这么做,是不是对我们太信任了?”

傅宗书和南王联手,绝不仅仅是朝堂权臣和边地藩王结盟而已。

就以如今汴京城里的局势看,傅宗书的背后还有元十三限这样的绝顶高手,以及他从早年间掌权开始便四处招募的人才,南王世子的到来,还带来了白云城的那位剑仙。

再加上潜藏在暗处的狄飞惊,唯恐天下不乱的公子羽

足以将汴京搅和得天翻地覆!

要换天子,这些人也必定用出全力,非置陛下于死地不可。

这固然能给傅宗书定罪,可若是神侯府、风雨楼和迷天盟的联手没能击退敌方,到时候也不过是史书由胜者来写罢了。

小皇帝行事果决是个好事,这份信任,和他这番举动背后的意义,却属实太过沉重了。

苏梦枕都默然了一阵,心中同样有此一问。

忽听师青若道:“今夜苏楼主若无其他安排,可否与我一同去看看,我那位迷天盟的新人小头目,到底是如何办事的?”

有些话无需多说,苏梦枕也能领会到她的意思。“乐意奉陪。”

也算是赶巧,今日的小皇帝还未回到宫中。

师青若落在屋上的时候,他还正秉持着自己“干一行像一行”的原则,在给自己手底下统领的几个新进帮众扫盲解惑。

汴京寸土寸金,这些招募入盟的新人所住的房屋虽在近郊,也大不到哪儿去,就连屋中的烛火也显得有些单薄。

但在烛光之中的少年,虽因化妆改扮扑了一层黄粉,以掩饰自己因身家富贵而养出的肤色,仍旧显得格外出挑。

倒也难怪他明明几乎不会武功,仍旧占了领头的位置。

最重要的是,在众多草莽之中,他识字!

这简直是个天大的优势。

正好此刻,就有个壮汉凑到了少年的身边,“祝大哥,劳烦你再给我讲讲,咱们后日那个考核到底该注意什么?”

明明他比自称“祝棠”的少年大了不知多少,他这声大哥喊得仍旧顺口极了。

朱棠一把接过了他那横七竖八的“笔记”,笑道:“我不是同你说了吗,咱们入盟的第一道考核就能瞧出来了,盟中新人不一定要有多聪明,但一定不要自作聪明,还要听得懂人话。这次的考核也不是为了考校武功,而是要你能熟悉自己的队友朋友,知道出去办事时候的规矩,别按早年间出门就抽刀的那套……”

“你就放宽心吧,我先前都教过你了。”

见那壮汉仍有几分犹豫,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安慰道:“你看,我今日还要偷偷去找有门路的人多了解一些内幕,稍后就要离开,你帮我打好掩护,我保管你能通过,还能靠着最近多学了几个大字,再往上升一升。”

这话一说,尤其是那人情往来的门路说出了口,比什么话都要管用。

这屋子里的其他人也相当听话地点头称是,“恭送”着他们大有来头的祝大哥踱步走出了门。

少年一消失在了这些人的视线中,也立刻加快了脚步,与等在门外的殷羡会合在了一起,预备以最快的速度赶回皇宫。

眼看陛下已坐上了车,殷羡一边催动了马车,一边忍不住嘟囔:“要我说啊,陛下就不该混上这个小管事位置的。您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和这些三教九流的人混在一起已经很不像话,若是想要身份不被暴露,还是该当办事收敛着一些的好。”

万一他教那些人过关,从京郊调到总堂,要不要见迷天盟的几位圣主?

万一有人曾经见过陛下的画像,会不会发觉他的身份有异,招惹来什么麻烦?

又倘若这些不通文墨的帮众说不明白道理,对陛下造成了什么伤害,这事情又该怎么算?

若是出了事情,他殷羡反正是没有那么硬的骨头,那么结实的后背,能够将所有的职责都扛下来。

至于迷天盟……

是陛下自己把自己送进迷天盟来的,可不是迷天盟强行把一个皇帝绑架到这里来的,好像也怪不了他们。

难道要怪他们的师夫人长得太过好看,怪她将考题出的太有意思,吸引去了陛下的注意吗?

“我又不是因为师夫人才留在这里的。”朱棠顺手抄起了车中的扇子,往脸上扇了扇风,总算觉得方才屋中的暑热被散去了些,说话的语气倒是依然平静,“我出生后不久就被立为太子,登基的时候年纪又小,从不知何为一家不扫、何以扫天下的道理。现在才明白了些。这迷天盟一角,不过是个弹丸之地,人际往来、教授帮众、出门办事的学问倒也有趣。”

难得有这样一个以小见大的机会,他为何不要?

更何况,他也是在借着这里的人与事,将这位突然来到汴京的迷天盟七圣主,再看清楚一些。

看看她能不能,承担起一份重任。

“你不觉得这里挺有意思的吗?早年间的迷天盟自关七疯后藏污纳垢,师夫人接手之后,却要让这些只知帮派争斗不知家国天下的人去懂礼守法,还不能让他们觉得自己是被框在了死规矩里,该给的甜头都得给足。你信不信,把那屋子里的莽汉放到傅宗书面前,这些人都比那狗贼知道,什么叫做忠君爱国。”

朱棠嗤笑了一声,便并未察觉到,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所乘坐的马车下忽然掠过了一阵风声,消失在了数丈之外。

他自己也没继续跟殷羡说下去。

这以小见大,可不仅仅是他从迷天盟的一隅感悟治理天下的道理,还是他从迷天盟对这些新人帮众的培养,看清楚那位师夫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否则,他又怎么敢将自己的生死轻易交托出去。

当他赶回宫中之后,先前在脸上的伪装也以最快的速度被他清洗了下去,又重新敷上了一层更白的脂粉,变成了一副略带病容的样子。

该说不说,他回来的时间选的正好。

更应该感谢迷天盟的前圣主关七在破碎虚空前除掉了米有桥,让他出入禁宫都少了些顾虑,不会来个皇帝爬墙被抓的笑话。

他刚在床边拿着一份奏折斜靠躺着,就听到了大内太监总管王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问他要不要再叫一份睡前的甜汤。

“让他们送来吧。”朱棠有些虚弱的声音传了出去。

王安垂着脑袋,在门外摆出了一派恭敬的样子,一双不大的眼睛却在听到这声音时闪过了一缕嘲讽,口中称“是”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