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看中了人家的水军。
霍霆山继续道:“江东等地多雨,水道繁杂,他们的士卒皆通水性?,在水中如泥鳅入潭,我自知这点远非我幽州士卒可比。日?后进军南方,必定会迎来水战,倘若有一个熟悉水性?的帮手,许多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哪怕他幽州军曾一路打到?北地的匈奴王庭,但霍霆山在某些?方面并?不傲慢,他北地的兵在水里和南方的比不了就是比不了。
“一定要用子女的婚事来交换利益吗?”裴莺认真道:“成婚是一辈子的事情,盲婚哑嫁,和素未谋面、亦不知品行如何的陌生人同床同枕,甚至往后还要同处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对?几十年,光是想?想?就觉得郁闷得慌。明霁是你儿?子,你别这般残忍的对?他。”
霍霆山眼中有暗色渐浓:“夫人,正因为明霁是我儿?子,正因他生在霍家,这都是他该做的。他从小便受家族庇佑,在布衣之家尚且需为两餐奔波、甚至计算着兜中零星铜板的花销时,他已?得锦衣玉食,有奴仆伺候。寒冬时节,布衣家对?待几根炭木慎之又慎,不到?最?严寒之际绝不轻易引着;他在祖辈建造的大屋子里享受着银丝炭带来的暖意。寻常百姓之子三岁在家门口玩泥巴,也或许眼巴巴看着学之门大敞时,明霁已?有先生单独授课,经文骑射一样不落。倘若他并?非我霍霆山之子,他如何能有今日??倘若旁人只需听令联姻,便可享受以上种种,怕是争相前?来当我儿?子的人会多如过江之鲫。如此,夫人还会觉得我待他残忍吗?”
裴莺哑然。
他的想?法或者无?错,她?的也没有。
错的只是这个时代,是这个百姓家中无?余粮、寒冬难全自身的封建时代。
见裴莺面色微白,霍霆山握住她?冰凉的手,缓和了语气:“身为霍家子孙,明霁和知章很早前?已?明白这个道理。”
这一代如此,他那?代也如此,当初他和宁家女的结合同样为利益所驱。
“可是明白是一回事,但心里一定会不好受的……”裴莺低声道,“若是往后明霁遇到想要共度一生的女郎,你叫他如何?”
霍霆山本想说“大不了纳为妾”,但又想?她?那?个时代是一夫一妻,并?无?妾室一说?,她?也接受不了姬妾,只得把那句话咽回去。
裴莺想?到?了一个办法:“现在幽州事务应该比之前?轻减些?,而司州刚拿下,重点在整顿司州上。不如这般吧,让明霁来一趟,让他暂时待在洛阳,在洛阳处理司州之事。你同时传信给?雷豫州,让他将女儿?送到?洛阳去,让两孩子处处看。如若不成,那?就换雷家旁的女郎,反正你也仅在乎那?女郎是否来自雷家。”
这人舍不下豫州的水军,明霁那性子估计会听他爹的,甘心将个人情绪排在家族利益之后,但她?却不忍看到就此成了一对?怨侣。
“霍霆山,你觉得如何?”裴莺问他。
霍霆山只是看着她?,没说?话。
“你看着我做什么,说?话,快说?成。”裴莺伸手推他。
那?只手腕戴着黄玉圆镯的素手刚碰到?他,便被他握住,男人大掌将其裹住,再往自己的方向将人一带。
衣玦翻飞,香风拂过,身旁的美?妇人已?到?了他怀中,被抱了个满怀。
霍霆山单手箍着怀中人的细腰,下颌贴在她?软白的脸侧:“成,如何
不成,难得夫人如此郑重和我提意见。我虽为明霁生父,却未有夫人对?他的关怀多,待他南下,我让他来好生谢过夫人。”
他下颌处的胡茬扎在她?脸颊上,裴莺不适的往旁边躲了躲,“不用特地来谢我,他毕竟叫我一声母亲,我总不能看他娶了个厌恶的女郎。”
霍霆山低笑了声,“夫人向来心善。明日?我让人送信回幽州,让他来洛阳一趟。”
裴莺在心里默默算了下时间。
从荆州遣快马送信回幽州,再从幽州南下至洛阳,少说?也得两个多月时间。
裴莺正欲开口,一只粗粝的大掌忽然抚至她?下巴尖,数指钳制令其稍稍抬起。
炽烈的吻落了下来。
房中灯盏如初,但案几旁从外往内却拉出一道暗影,暗影将被抵在案几前?的女人笼罩,如同珍宝被恶龙拖入巢穴深处。
杏色的系带被骨节分明的长指拉开,深色的手掌如同某种嗅到?肉味的鲨,从微敞的衣缝中滑了进去。
仿佛有滚烫的沙砾入怀,裴莺下意识嘤咛了声,脊背伸直往后倾,但很快又被一条铁臂圈了回来。
这个夜还很漫长。
*
幽州兵破了沉猿道以后,并?没立马行动,而是如一头盘卧的猛虎般住扎在险关中,既观察着左右怀古关和东门关两处险关的情况,亦是以沉猿道为锚点,迅速整理着刚易主的司州。
孟从南离开后的第五日?,他再次登门来拜访。这回不再是他独自前?来,同行的还有他的妻子吕红英。
这回霍霆山没出面,裴莺和孟灵儿?一起接待了他们。裴莺第一回见吕红英,对?方模样清秀,站在丈夫身旁只及胸口,看着颇为娇小。
和上回一样,孟从南依旧是携礼登门。
裴莺瞅了眼礼盒,装的竟比首回拜访还要隆重些?,心里暗自惊讶。
夫妻俩是早上来的,裴莺留了他们用膳。
正厅的四角放置着冰盆,使得炎炎夏日?中屋中也凉快非常。案上美?味佳肴引人食指大动,有切块整齐炙鸡,还有和韭菜一同翻炒的猪肉片,以及熬得奶白的鱼汤。
孟从南此前?未食过炒肉,初尝大为震惊,赞不绝口,“原来豕也可以这般美?味,今日?一尝,恍然觉得往日?吃的是白费了食材和光阴。”
吕红英笑着道:“如今知晓也不迟,总好过混沌一生到?末尾,回首忆来半点八珍玉食竟是没一个值得挂念。”
说?完,她?抿唇笑笑,“还记得父亲在世那?会儿?,每年的年夜饭他和大伯都要食烤雉,两人各占半只,再切两只剁碎,分予小辈翅腿。”
裴莺完全不知晓,只能微笑附和,但她?旁边的小姑娘面露怀念。
孟灵儿?想?到?了小时候,祖母不喜她?和娘亲,平日?有什好东西都偷偷的往二房送,父亲赴京后,祖母干脆连掩饰都不掩饰了。
平日?堂弟有的粔籹、酸枣糕等,她?通通吃不上,只偶尔去隔壁南小叔家和小柔妹妹玩时,能得一两块南小叔给?的粔籹零嘴。
年夜饭是最?丰盛的,往日?待她?苛刻的祖母也会难得的和颜悦色,祖父和叔祖父两家一起在院子里,热热闹闹的聚在一块。
饭桌上聊的都是往昔,吕红英目光几番状似不经意地掠过裴莺,见她?并?无?多少搭话的意思,不由垂下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膳罢,孟从南道:“将军夫人,我有个不情之请。”
裴莺:“孟小叔但说?无?妨。”
孟从南看了眼妻子,又看了眼侄女,笑着说?:“实不相瞒,此番来沉猿道之前?,我便与拙荆商量在此地多留几日?。一来是与灵儿?十载未见,很是怀念,想?多些?和灵儿?叙旧;二来是我欲在此地探寻与我有合作意向的商贾。故而还想?请将军夫人多留拙荆两个时辰,待我在外寻我落脚地,再来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