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顾雁浅浅一笑。
两人中间隔着榻几,中途有侍从端来茶和梨。顾雁说得口干,顺手端茶一饮而尽。她放下杯子,继续翻看文稿,殊不知对面的人正在静静看她。
卫柏端茶轻啜,从她微蜷撑腮的纤手,缓缓看至她不时颤动的眼睫,再至她被纸张半掩的起伏腰肢。美人慵卧纸堆,当真如画。
有意无意,她一直略过了《临江杂感》,有次翻到,也十分自然地把它叠到最下面,再翻其他。卫柏注意到了这个小细节,倒也没在意。那首诗,江州人来看,确实有些刺眼。
除此之外,她对诗文的见解,几乎都与他本意不谋而合。有时,她甚至能一针见血地看出深埋的隐喻。若她被刻意训练过,为何说得如此流畅自然,毫无生涩之感?《西园集》里的名士评议都不及她真挚,当世又有谁能教她说这些?
他用目光反复描摹着眼前之人,仿佛伏于暗处伺机猎杀的猛虎,正在端详一只徜徉经过的鹿。
当顾雁喝了三杯茶后,恍然回神,发现窗外夜色漆黑,连虫鸣都安静下来。她扫视一圈榻上文稿,发现都评议了这么久,才说完一半。
今日打早起来赶写新戏文,到现在着实累了。困意几度来袭,她忙举高纸稿掩住哈欠,心底不禁纳闷,卫贼天没亮就去了先王陵,举行了一天祭礼,结束后又处理赈灾。她去范华殿时,他忙得连衮服都没来得及脱下,撑到现在还不困吗?
顾雁疑惑抬眸,却见卫柏手撑额角,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
太好了!
她心下一喜,压低声音询问:“殿下?殿下?”
卫贼没有反应。
还真睡着了!她可以回去睡觉了!
顾雁缓缓起身,开始收拾文稿。她负责侍墨和收拾书阁,不能由着榻上纸稿散落,就径自离开。她翘着手指,小心翼翼拎起纸张,叠放整齐,就怕纸张揉折发出声音,吵醒卫贼。
不消片刻,她就把身边文稿都收拾好了,却见卫柏手上还拿着一张,身后搁着两张。方才他拿过这篇文赋看,看了一会儿就睡着了,纸稿仍握在手里。
顾雁屏住呼吸,挺身伸手越过榻几,轻轻抽走卫柏手中那张纸。
拿到了!
很好,他没醒!
她松了口气,看他搁在身后的两张纸发愁。隔着榻几和卫贼,她拿不到。顾雁只好放下纸稿,轻轻爬到榻边翻身下来,来到他脚边。
他斜倚软囊,头朝里侧,睡得呼吸均匀,领上露出修长的脖颈。她忽然想到,此刻再一簪插去,亦能要了卫贼的命。但转瞬又想,卫贼一死,政局大乱,其他人上位还不如他,百姓只会平白遭殃。
顾雁叹了口气,将这些念头从脑中抹去。她躬身伸手,而纸稿放在宽榻里面,还是拿不到。她只好提裙爬上榻。他的长袖铺满榻面,她只能小心翼翼地爬过他的衣袖,来到他身后,慢慢夹住纸稿。
很好!拿到了!
放好就走!
顾雁刚准备回撤,身下衣袖猛然抽动,她全身失去平衡,往旁一歪。
啊!
她差点惊呼出声,连忙抽手想扶点什么,好稳住身躯。然而慌乱间,她竟按到了他的小腹。顾雁急忙抬头,却见卫柏垂眸望来,轻轻挑眉。
第14章
隔着数层衣裳,顾雁仍能摸到卫柏腹上的硬实肌肉。她的脸霎时通红,连忙往后退手,却摸到了更尴尬之处。
顾雁浑身一僵,顿时手脚无措。卫柏蹙起眉,抓住她的手往旁一拉。她顿时彻底伏在他身上,右手被他按在榻上,左手拿着纸稿。身下的卫柏,正随呼吸微微起伏身体。他的脸近在眼前,一半明亮,一半昏暗,瞳仁里摇曳着灯火微光。
“换成别人,此刻已身首异处了。”卫柏冷冷说道。
顾雁忙抬起手中纸稿:“我见殿下睡着了,想收拾文稿……嘶……”腰伤没好透,方才动作一大,痛楚又开始隐隐发作,她忿忿嘟囔:“殿下突然抽走衣袖,我才没稳住。”
她温婉如莺的声音里,溢出委屈。卫柏眼睫一颤,声音柔和了些:“孤梦中察觉衣袖异动,随手撤回,睁眼才发现是你。”
这厮也太警觉了吧!她已经很小心没牵动他的衣袖了,就算压住了,定然也只是微小移动,他却从梦中骤然醒来。
与他靠得这样近,顾雁的心跳难抑地加快,只想快些起身下榻。然而因腰疼,无论做什么,都得慢慢动。她只好挣脱他的手,身体缓缓后退。
突然,卫柏揽住她的背,弯腰用手勾住她的膝弯。他力气很大,轻松便把她提起。猝不及防间,她天旋地转,整个人都彻底跌进他怀里。此刻卫柏坐在榻上,她则靠在他臂弯中,被他打横抱住。
两人贴身相依,呼吸交缠。她不是稚童,很清楚身下挨着什么。
一股紧张从骨头缝里赫然钻出,直冲脑门。她咬住唇,盯着他道:“殿下别吓奴婢。”顷刻间她已打定主意,若他要做甚,便即刻拔簪!
卫柏眯着眼,细细打量起她。此刻她像只受惊的猫儿,浑身紧绷,连额上细碎汗毛都竖起来了。呵,分明是她先情真意切说想来他身边。但他每每放任她接近,她却像受了莫大委屈。
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偏将他心底深处的征服欲勾得喧嚣沸扬,教他愈发想看清,她到底是欲拒还迎,还是虚情假意。
卫柏的瞳眸愈发深邃,目光似要将她刺穿:“你既怕孤,为何还想时刻随侍孤左右?”
顾雁浑身一凛,倒是冷静下来。今日是她刻意接近在先,绝不可露了马脚。
其实她并不怕他,只是厌恶。
从颖军攻打江州时,她便开始厌恶卫贼。如今见到他本人,噩梦忽然成了鲜活之人。坦诚来说,他很多方面确实不算坏人。但对他的厌恶早已长成血肉里的刺,深得拔不出来了。
她也不想拔出。
她顾雁,生是江州人,死亦江州魂。
做戏而已。顾雁飞快厘清思绪,忽然偏头倚到卫柏胸前,柔声道:“殿下误会了,奴婢不是害怕,是紧张。”
要骗人了,确实有点紧张。
但她察觉卫柏身体明显一僵,却没推开她。她便继续道:“奴婢每读殿下诗文,只觉深深伤怀,心绪难平,怎会害怕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