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雁一怔,在他背后停步。他耷着肩,背影透着莫大的伤怀。她迟疑问道:“平宣阿兄,你是在介意……我过去的经历?”
鄢和摇头:“如果我介意,就不会来夔州找你了。我只是难过,你到现在一提起卫贼,还像往日那般,话里话外都是欣赏。”
“我、我没有。”顾雁忙道,心脏却突突加快了跳动。她方才明明已竭力平静地分析局势,怎就在欣赏卫贼了?难道在旁人耳里听起来,有得这般明显?
“你甚至都没问过我,向南夔王提过怎样的计策,只是一味说他。”鄢和抠住门板,声音里压抑着难过,“阿雁,我嫉妒他。我十岁时认识你,至今已经十五年了,却比不上你与他短短相识一个多月,所流露出的欣赏。”
顾雁抿住唇,鼻头忽然冒出一阵酸涩,紧接着化作委屈。她已经努力在当一个好妻子了啊,却还是让他难过。她黯然道:“你想多了。”
“阿雁,我比你以为的还要在意你。”鄢和缓缓说道。
“无论你为何觉得我不欣赏你,但现在纠结这个,未免毫无意义。我是你妻子,我在意的是你,而不是别人。我只是在质疑议和,没来得及问你。而我说那些,也都只是为了守住夔州。”顾雁长长吁了口气,忽觉心头疲惫。颖军就在龙牙关外,她却还得解释自己的心意,“那……那你告诉我,你提了怎样的计策?”
鄢和沉默片刻,转过身来看着她。他压着眼中伤怀,也拖着疲惫声音说道:“前段时间,南夔王请顾侯联系江州旧部,那些信都由我代笔。然而江州老将已陆续解甲归田,边境换上了颖州将领,他们防得极严。此计不成,我又请南夔王收缩兵力,固守龙牙关,果然成功拖住了颖军。两军僵持时,我还写了许多励军赋,大大鼓舞了士气,稳固了军心。”
顾雁牵起他的手,心疼地说道:“所以你总是很晚回家……平宣阿兄身负异才,想被人看到。这些我全都看到了,相信夔王府里所有人都看得到!”
她看见,鄢和的眼眶倏尔泛红。他猛地将她圈进怀里:“阿雁,我只想竭尽所能,守护好你。”
“我明白。”顾雁倚在他的怀中,柔声回应着。她听到他咚咚作响的心跳,额头抵在他颈边,触碰到他微凉的肌肤,就像抱着一块易碎的美玉。“平宣阿兄总是温和平静,其实你心细如发,才会担心我许多。也正因为你有一颗玲珑剔透的心,才会写下许多脍炙人口、引人共鸣的好文章呀。”
鄢和终于微微勾起唇角,眸中浮起淡淡笑意。他将顾雁揽得更紧了:“谢谢你,阿雁。”
顾雁抬起头,忽然话锋一转:“平宣阿兄,你能否明日就去夔王府,提醒夔王注意,颖军是否会分兵绕路?”见鄢和表情一怔,她忙道,“你不必说这是我的想法,就说是你想到的。千万千万要提醒夔王,卫贼多疑狡诈,定要防备。好吗?”
看着她眼眸中的殷切期待,鄢和终是咽下了所有话语,只回应了一字:“好。”
夜幕降临,龙牙关外,颖军大营。
陶羽从传信兵手中接过插着羽标的密信,转身疾步走进帐中,将密信递给颖王。卫柏拆信飞快浏览,旋即递回。陶羽迅速看完,将信函在旁边灯台里点燃,丢进案旁一个装着许多灰烬的铜盆里。
“他们已经凿穿山谷,只需再拖延十五日,就能顺利绕过龙牙山脉,直取徐阳!”卫柏瞳眸璨璨生辉,压不住声音里的兴奋,“那个老匹夫,还做着议和的美梦。”
“殿下英明,早早定下兵分三路之计。一路佯攻北面县城,吸引夔兵注意。但他们想不到,我们真正的前锋营已疾行绕远百里,只要凿穿坍塌的山谷,就能直达徐阳城下。”陶羽拱手说罢,仍蹙起眉,“就怕老匹夫有所警觉,回兵据守城下。”
卫柏扶着木案,指尖来回轻敲案面。他凝神思索了片刻,说道:“我亲自留在龙牙关,他们一旦回兵。我便攻打关口,他们不敢回。再说,老匹夫麾下那几个谋士,都蠢笨至极,不敢如此大胆行事。”他轻蔑嗤笑,“孤如今领兵亲至,这帮人便急着议和。之前那篇讨卫檄文里的劲头,不知都丢去哪里了。只怕是故作犀利,讨老匹夫欢心。现在他们正等着议和的好日子到来,又能继续在夔州混吃等死。”
“此计虽险,但胜败在此一举。”卫柏幽幽说道,“五年了,孤等得太久了。”
第61章
其实,自从得知颖王亲征之后,顾雁就经常心神不宁。
夔州山势险峻,难以攻克。只要小心防守,应能熬退颖军。就怕夔州上下虚张声势,其实骨子里惧怕颖军,不敢对抗。一听颖军同意议和,就放下了戒心。
卫贼最善攻心,只要他找到一线机会,就会狠狠撕开夔州防守。
他是最危险的敌人。
她还骗了他,把他晾在婚礼当天的码头上。利用
他的信任,带走了家人。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卫贼发现真相后会有多愤怒。若他打进徐阳再看见她和家人,简直后果难料!
所以夔军千万要扛住啊!!
平宣阿兄应该向南夔王谏言了吧。夔王府里七个谋士,总该有一个长脑子,一起提醒南夔王防备颖军绕路,不然他们就太差劲了!
顾雁一边蘸墨,一边出神想着,没留意笔尖墨汁吸得太饱,往下淌出一滴墨,正好滴在写好的字上。
“呀!”她赶紧放下笔,拎起污纸。唉,只能重写一张了。她重新摆好白纸,在砚边挤出许多笔尖墨汁,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继续抄写。
忽然,院外远远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比过往的声音更加仓促。
“报!”
传信兵惶恐的喊声撕破城池上空。
“紧急军情!城门外出现颖军!!!”
“啪”一声,顾雁手中笔杆掉落,笔尖杵在纸上,溅出大片墨迹。
屋里片刻寂静后,佣书娘子们纷纷搁笔,惊愕地朝顾雁看来。
“顾娘子!你听到了吗?”
“颖军要攻城了?怎么办啊!”
“会有援兵来救徐阳吧?!”
她们一句比一句慌乱。顾雁脑海嗡嗡直响,一句都没有听清。前线与颖军对峙数月,但徐阳城始终安逸。百姓除了忍受上涨的物价,听到不时飞驰的马蹄声,他们对颖军无甚感觉。直到此刻,听到颖军突然兵临城下的消息,大家如梦初醒,骤然慌乱无措起来。
“安静!”顾雁一声清喝,屋里平静下来。
她环顾一圈,对佣书娘子们说道:“莫慌张。你们先收拾东西,各自归家别出门。我待会就锁门,回去等鄢郎君消息。若无大事,我再去叫你们。若有事……”她抿唇摇头,“先回家吧,遇事再说。”
“好。”娘子们纷纷应允,连忙各自收拾。
很快,书肆里就剩顾雁一人了。她麻利地收拾妥当,锁上书肆院门。当她走到北门大街时,忽见一列车队自城南疾驰而来。她连忙后退靠边。为首的车驾由四马驱驰。整座城里唯有南夔王一人,有资格享用如此规制的车驾。
马车很快驶到大街尽头,停在城墙下。车夫跳下车,摆好杌凳,搀着一名矮胖老者缓步下车。随行侍卫依次下马,簇拥在南夔王身后,一同走上城墙。
顾雁忽然看见,后面有一辆马车的车厢里钻出一人,正是兄长顾麟。她一个激灵,提裙朝城门奔去。“阿兄!阿兄!”顾雁挥手高声唤。顾麟远远听见她的声音,停步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