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步太急了。”
“脖子直起来, 不可有畏缩之态。”
“六姑娘，走慢些, 坠饰碰撞有悦耳环佩之声, 方显轻盈有度, 不疾不徐。你节奏杂乱，有失礼数, 今日需得再练习上一个时辰。”
六姑娘年?纪最小?，梳着天真灵动的双螺髻，一听这?话就扁了嘴, “啊，这?个禁步细细碎碎的一长?串，任凭我怎么走, 它都?要乱晃的呀。”
她扑到王氏膝前撒娇，“母亲, 我走得腿脚都?酸了……”她是姨娘所出, 可姨娘在她小?时候便?走了, 她养在王氏院里。王氏怜惜她年?纪小?，时常纵容。
王氏只抿了抿她发髻上漏出的碎发, “你大姐姐像你这?个岁数，已经走得很好了，不许撒娇。”
六姑娘嘟囔：“我看大姐姐平日也没?戴禁步。”
“她不需要呀。”王氏点点她额头，六姑娘一眼瞧见抄手游廊下，亭亭玉立一道倩影，着一身淡茜红的高腰襦裙，挽着月牙白的披帛，缓行经过。
“大姐姐，大姐姐快来。”
六姑娘脆生生的嗓子喊，把卢若音喊过来，“我就是学不会?嘛，大姐姐快教教我，教教我们。”
卢若音先?向母亲见礼，接着同族中姐妹相互招呼，才去看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妹妹。
“你这?懒丫头，就是打歪主?意?。”
她演示一遍，族里各个姐妹一人一张嘴，你问问我走走，再挨个纠正?，这?堂课也就差不多了。
小?六吐吐舌头，还是看见卢若音接过了婢女递来的一串玉禁步，挂在腰间，双手交叠，迈开了步子。
她不似别的姑娘，为着不叫玉禁步乱动，刻意?地收着步子大小?。那双浅黄色的绣花翘头履自然踏出，她一步步姿态舒展，裙摆轻晃，玉禁步摆荡，最下圈的珠玉碰撞声如落银盘。
明明不慢，却给人从容安定的感?觉。
族里姐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亮起光。
卢若音把禁步摘下，轻轻一捋，放在托盘上，转而来扶小?六的腰，“这?里要放松，两边肩膀亦放松，把自己想象成竹子，随风摆动，但中正?要稳。”
卢若音轻声指点了一会?儿，交掌控权交还给女师，朝着母亲福身：“王先?生快到府里了。”
王皓先?生乃当?朝音律大家，多少人家求都?求不到他亲自授课，他愿意?收卢若音为徒，授课不容怠慢。
王氏点头，让她去了，转头继续盯姑娘们。
卢若音同丫鬟霜叶到卢府琴室上课。
课后独自练习了半时辰，方才离去。她未佩戴玉禁步，缓步徐行的步伐与?给六姑娘示范时分毫不差，一路穿越卢府，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霜叶，替我守在门口。”
霜叶颔首，在卢若音进了房门后，熟练地阖门，守在了门外?，警惕地盯着任何随时有可能来找的人。
这?个时辰，一般是无人找来的。
锦绣闺阁之内，披帛、外?裙、腰封、香囊、褂子……她一件件解去了身上束缚，凌乱地扔在地上，直到剩下一身绫罗中衣，方觉轻盈了起来。
挺得笔直的肩背塌下去，清薄的腰身微弯，女郎没?有骨头似地往床铺上一瘫，唇里长?呼出一口气。
这?累人的一日，终于过完了。
卢若音想起什么，换了个方向滚动，半个身子探出床边，手在床底下拉出一个藤编的箱笼。里头一只小?巧陶壶，塞着红封，拔开，醇厚芬芳溢满鼻尖。
卢若音饮了两口葡萄酒，浑身疲乏像被泡在热水里，压着她的期望、规矩、礼仪都?变成了白鹅羽毛。
“小?姐，时辰到了，该洗漱了……小?姐？”
霜叶没?等到卢若音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推开门去看，卢若音身子歪歪扭扭，横躺在床边，银月般饱满的脸颊透着一点熏红，呼吸清浅，已眯了过去。
霜叶拿走了她手里的酒瓶，察觉没?比上一次轻多少，替她收回到了原处。她家小?姐就是这?样，即便?要放肆，心里还有总那个度在。
卢若音眯了一会?儿就醒了：“霜叶，叫水沐浴，替我检查一遍明日进宫要穿戴的首饰衣裳。”
霜叶很快就进来了。
明日是小?姐进宫见太后娘娘的日子，不能出岔子。她心里挂着事，翌日清晨提前一刻钟就来喊，没?想到卢若音同样提早醒来。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
卢若音梳妆穿戴完毕，坐马车到宫城门外?，跟随领路的小?黄门入内。这?日天公亦作美，秋燥渐消散，凉风徐徐，她妆容半点没?有被汗晕湿。
就连宫墙上蔓延的紫藤花枝，都?分外?繁嚣。
“啪”一声，有什么东西越过墙头，惊出宫墙后树梢的飞鸟。那东西砸到她肩头上，稍有疼痛，又滚落到地上，在地砖上溅出水浆。
是一颗裹着浆糊样水液的弹丸。
卢若音整个人都?停滞了一瞬，低头去看变得脏污的衣领，月桂花绣纹被糊出深浅不一的痕迹。她抽出帕子，企图擦拭一下，只把污迹擦得更?大片。
罪魁祸首绕过宫墙，噔噔噔跑出来，是个半大不大的小?男孩，穿得华贵的绫罗衣袍，头戴金玉冠，偏偏腰间挂了个粗布袋，里头几颗同样脏兮兮的弹丸。
他手里住抓弹弓，一双眼四处搜寻，“你看见我的弹丸了吗？”
卢若音伸手指了指，那颗弹丸的掉落之处。
领路的小?黄门恭恭敬敬，喊了那男孩一声：“程小?公子。”满皇宫里，担得起这?一声小?公子，还能够在后宫自由出入的，只得长?公主?与?镇国公的儿子。
程小?公子捡了弹丸就要走。
卢若音喊他：“小?公子，长?公主?可在？”
小?公子警惕地看她：“你找我母亲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