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想着?既然都要花上一个月来回,那便干脆多住些?时日,过年之?前赶回来便好。”

纪轻舟听他这么具体?地一提,方有些?离别的愁绪迟缓地涌上心头。

骆明煊在上海的时候,哪怕不常约在一起吃饭,也总归是要热闹些?的,想到接下来将有几月见不着?这叽叽喳喳的话痨先?生,还真有些?怅然。

“这么说,我们两个要再见你,得至少两个月之?后?了?”

骆明煊先?是点头,继而嘿嘿一笑:“那你们若想我,也可来香港见我啊,到时我也差不多该混成本地人了,带着?你们吃香喝辣。”

“得了吧,香港能吃上什?么辣,说不准比苏州吃得还清淡。”纪轻舟轻笑了一声,拍了拍他的手臂道:“你就好好顾着?自己?吧,不晕船吧?”

“诶,我们苏州人士怎会晕船,自小河里长大的,是不是,元哥?”骆明煊不无得意地朝着?解予安抬了抬下巴。

解予安不置可否地抿唇浅笑了下,转而正色提醒道:“香港势力混杂,行事莫太张扬,谨慎为上。”

“我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我还是懂的,到了当地我一定?谨小慎微,不该碰的绝对不碰,你们放心吧。”

骆明煊说着?又将他的墨镜架回了鼻梁上,侧过头望了眼后?方那金光粼粼的水面与头顶湛湛的天空,感慨道:

“其实我早想过这种走南闯北的潇洒生活了,幸亏当年没听我爹娘的去结婚,否则现在就该窝在苏州老家带孩子了。嘿呀,这世界之?大,可不就是天高任‘我’飞吗?”

“就去个香港而已,才?十几日的行程,别搞得好像要去环游世界一样。”纪轻舟半开玩笑地给他泼冷水道。

“我这不是想体?验一把和至交友朋挥泪道别的感觉吧。”

骆明煊咧开嘴笑了笑,提到‘挥泪道别’时,声音似有些?黯淡,却也并?无悲愁。

正说到这,后?方的客轮发出了尖锐的鸣笛之?声,给码头上正在道别的人士拉响了心头的警报。

“好像在催上船了。”骆明煊回头望了眼那拥挤的乘客队伍,朝着?面前两位兄弟绽开笑容道:“那便这样吧,我要走了,过年见啊!”

解予安眼神温和地点了点头:“嗯,路上小心。”

纪轻舟见他提起了行李,便扬起唇角给予祝福:“一路顺风,早点回来!”

“好嘞!”骆明煊爽快地应声,说罢就带着?几个伙计提上行李朝着?码头方向赶去,路上还不忘回头朝他们挥一挥手。

纪轻舟半眯着?眸子,望着?他们一群人的身影逐渐缩小,融进了那一片拥挤的乘客中去,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眼神中流露些?许的唏嘘怅惘。

“怎么了?”解予安正要带他返回车里,捕捉到他眼底的情绪,不禁询问?了一句。

纪轻舟微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就是突然想到今年已经两次送朋友离沪了,先?是信哥儿?,现在又是骆猴儿?,我们好像一直在送别。”

仿佛送别就是这个时代的主旋律。

“现在回想起来,上次和他们两个一起吃饭喝酒,还是在去年年底的时候。”

“很快就会回来的。”解予安沉稳安慰道。

作为这个时代的人士,他似乎早已习惯了这般长时间?的分别,也并?不觉得一两个月的行程有多么的漫长。

“我知道,骆猴儿?这个英文水平,他能跑多远啊。”纪轻舟浅笑了声,很快调整好情绪,转身撞了撞他的手臂道:

“走吧,赶紧回去吃个午饭,我还得收拾收拾去学校上课,今天可忙着?呢……”

他们一路闲谈着?,走到了码头对面的马路旁,坐上了小轿车,从日邮码头驶离。

随着?车子调转方向,朝着?外白渡桥而去,纪轻舟下意识地转头望向了车窗。

隐隐约约间?,他望见了骆明煊的身影还站在码头的登船口处,似乎正张着?嘴,向着?他们的方向边呐喊边挥舞着?手臂道别。

以他的大嗓门,如果真喊出声了,估计隔着?三条街都能听见吧。

纪轻舟这般想着?,便将车窗往下扳动了一些?,初冬的冷风立即灌入车里,远方的画面更清晰了,却只听到了瑟瑟的风声。

倏然间?,一辆墨绿色的电车从车窗旁驶过,等电车过后?,已望不见那人潮汹涌的码头,唯有一艘庞大的旧客轮浮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正滚滚冒着?黑烟。

汽笛的轰鸣声再度响起,跟随着?江风传向远方,纪轻舟收回了视线,听着?那愈渐模糊的鸣笛声,耳畔似有一个轻柔的旋律一直回荡……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第222章 世纪大楼 我会永远记得您带给我的温柔……

从电车上一跃而下?后,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堤岸旁整齐的草坪。

那苍翠而鲜嫩的绿意,令钟财难得?如此深刻地意识到凛冬已过?,春寒也已消散, 已是新一年春光烂漫的四月天了。

他深吸了一口这江边的空气,转过?身,望向马路的另一侧。

在那一排高?大壮观的西洋建筑中,一栋蔷薇红清水砖墙面的四层大楼坐落于公园草地旁, 那新造的大楼外观时髦又漂亮,正是自己此次的目的地。

不,应当说是他即将入职的大公司。

回想他前二十年的生?活, 钟财从未觉得?自己的人生?有过?特别顺利的时候。

年幼失怙, 自出?生?起就没见过?母亲,作为流浪儿被送进慈幼院,念了两年义学后, 就开始起早贪黑地打工挣钱养活自己。

原以为会这般碌碌无为地过?完一生?, 谁知却侥幸地获得?了命运的眷顾, 令他拥有了一次改变自己人生?的机会。

这些年他做过?最正确的决定,莫过?于当年凭借着一腔热爱, 用着旧报纸画了一幅蝴蝶旗袍的美人图,连同他所写的读者信件, 一起投稿到了《纪元》杂志社的信箱。

虽然那幅旗袍图最终没有入选, 但他却更?为幸运地得?到了世纪首场高?定秀的入场机会。

那一场绚丽浪漫的花园时装展览,带给他的震撼与影响可谓是无与伦比的深刻入骨。

看完那场表演后, 持续数月, 他都会在夜里想起那一套套美丽的造型,一件件华美的服饰,情不自禁地发出?长长的叹息, 并在空闲之时,用着拾来的铅笔头在旧报纸上描绘曾见过?的那些时髦靓丽的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