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安抚般地一下下抚摩着身边人?的眉宇,直到眉心舒展,便?顺着眉尾滑落,贴到青年?的侧脸上,指尖拨弄着那小巧玲珑的耳垂,拇指却又摩挲着他柔软的嘴唇。

继而不由?得俯身微阖眼?睫,低头亲吻在他唇上。

纪轻舟在他温热的气?息靠近时,便?掀开了眼?帘。

男人?微凉的发丝垂落在他的额头上,还氤氲着一股淡淡皂香的潮湿水汽。

他伸手穿过对方的发丝摸了摸,在解予安似要就这样抱着他躺下休息时,推了推他肩膀道:“你先别睡,头发还是潮的,等干了再睡。”

他说着,倏然侧转过身,伸手从床头柜上凌乱的书籍中抽出一本递给对方:

“给我念睡前故事吧,我不想?带着坏心情?入睡。”

解予安闻言便?接过了书本,坐起身来一看,发现竟是一本《苏州白话?报》的线装合集。

这是十几年?前的报刊了,当时的苏州尚未有铅字印刷的设备,这报刊还是使?用的雕版印刷,装订成册售卖,于今而言可谓相当罕见?。

他只在很小的时候读过几期这线装本,如今估计只能?在那些旧书摊上偶尔觅得一两册了。

“从哪找来的?”他翻开封面问。

“你家书柜啊,之前有次想?给你找本适合睡前催眠的原文书,突然看到了它,就拿了出来。”

纪轻舟稍稍侧过身,半眯着眼?,注视着他在昏黄光芒中的侧脸轮廓,借机提出要求:“我的生日愿望,想?听你用苏白给我念。”

解予安于是知晓了他为何专门挑了这本书给自?己,随手翻了翻道:

“只是白话?,又非通篇吴语,二十年?前的报刊,现在看来都是过时内容了。”

纪轻舟当时光看书名?就拿了出来,也没考虑这么多,就道:“那你念不念?”

“你能?听懂?”

“大概吧……能懂个七七八八。”反正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纪轻舟也懒得多伪装。

解予安似作无意般地看向他问:“你从前,是哪里人??”

“想?探我底细啊……”纪轻舟扯起嘴角轻笑了声。

本想?道出实?情?,说自?己是信哥儿老乡,又怕对方真派人?去绍兴查,就随口道:“我祖籍是杭州那一片的。”

解予安听出他的敷衍,便?不再多问。

默不作声地翻过那些十几年?前的论说、新?闻,找到一则还算有趣的地方杂录,接着稍微清了下嗓,便?语调平缓地用苏语念了起来。

随着他低沉清润的嗓音带着浓浓的姑苏风情?响起,纪轻舟顿时竖起了耳朵倾听。

尔后便?发觉,自?己真的听不太懂。

这书说是白话?报,实?际仍夹着诸多文言词句,用苏语念起来,还是挺拗口的。

加上他又非苏州人?,日常对话?听起来没什么障碍,一到这种文学篇章,就时而清楚时而模糊的,往往要思考一会儿,才能?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

但睡前思绪本就迷糊,纪轻舟自?然懒得多加思索,就把解予安念书的声音当做了催眠白噪音。

男人?寻常说话?吐字总是清冷低沉的,而用家乡话?念起这些古旧的文词时,却尤为的温柔动听,莫名?地触人?心弦。

纪轻舟听了一阵,除了犯困,更觉心软耳热异常。

不知觉地翻身过去,伸出手臂环抱着男人?的腰腹,脑袋埋在他腰侧的衣服里蹭了蹭。

解予安语声一顿,旋即一手拿着书本,一手揽住了他的肩膀,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直到对方呼吸变得绵长,许久未有动静,便?合起书本放到了一旁。

悄然地探出身体,伸长手臂关了台灯。

随着视野陷入黑暗寂静,他反倒感觉周遭一切变得清晰真切起来。

凑近青年?的脸庞亲了亲他的眉心,随后便?拥着他的肩膀将人?抱进了怀里,阖起眼?安然入睡。

·

关于解予安的工作问题,终是搁置了下来。

两人?各有各的想?法,一谈起来便?总免不了要闹情?绪,始终难以妥协。

而纪轻舟暂时也无暇顾及此事,六月上旬,那场席卷全城各行?各业的大?规模罢工运动不出意外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从日商的几大?纱厂和商务印书馆的全体工人?罢工,到股票商业公会以及各所学校的休业停课,连望平街各家报馆也纷纷宣布停业一日……华商休业罢市后,甚至连电车、铁路、轮船工人?等也都冒着失业风险相继罢工,整座城市接近停摆。

纪轻舟所在的同业公会并不强行?要求成员参与罢市,但在裕祥公司的领导下,绝大?多数的洋服店都选择了闭店休业。

纪轻舟早已做好准备,同样也关闭了南京路上的时装屋和霞飞路的工作室,给全体员工放了假。

闭店这几日,他便?每日待在家中画图,既绘制秋季系列新?款的设计图,有灵感时也会为准备开办的杂志画些插图,不管以后用不用得上,先备着总没关系。

他已同解良嬉商量好,顺利的话?,便?在九月份正式创刊。

而考虑到解良嬉有点拖延症的毛病,他又格外繁忙,这《纪元》杂志就暂定为月刊。

时间一日日过去,自?进入中旬,已有些梅雨征兆。

气?温渐有下降,天空阴霾不定,时不时便?飘落一阵细雨。

这日下午,窗户正被朦胧雨幕所遮掩着,纪轻舟独自?待在二楼的书房,听着雨声,在略显阴沉的自?然光中作着画。

忽然房门敲响,黄佑树领着个不算意外的客人?来到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