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玹一怔,轻轻吐字:“死。”

说罢,他已经猜到群青要说什么,未料她真的敢说出来:“殿下之所以杀伐决断,是因殿下是太子,有人会帮殿下承担重责。而奴婢之所以慢,是因为一旦出错,只有死路一条,是故只得慎之又慎。倘若殿下在奴婢的位置,未必会比奴婢做得更胆大。”

“你真胆大。”李玹变了脸色,“你拿本宫和你相比?”

“所以殿下。”群青脸色苍白地望着他,“别再斥责奴婢了,奴婢也想快一点的。”

还从未有奴婢敢理直气壮地顶撞他。李玹气得脑袋发昏,但见群青的脸颊真的清减了许多,似有憔悴容貌,不知为何,到底没有说话。

群青手中奏折是户部的某个主事所呈。

他说陆华亭的符信制度导致频频搜查,劳军扰民,令百姓颇有怨言,眼看已比圣临元年安稳了许多,奏请将这符信作废了。

看清此折,群青登时在心里赞同了一万句。

若不是符信查得如此严格,她恐怕早就出宫了。

可未及说话,奏折已被李玹夺过去,约莫又是嫌她太慢,李玹一目十行看完,拿起朱笔便在上面打了个大大的叉。

“陆华亭的举措与本宫所想不谋而合。”李玹面色阴沉,“一年以前有多少人死于南楚细作之手?本宫还嫌他查得不够严,手段不够硬,应当抓住一个格杀一个,南楚就是留有千百人之多,总有杀尽的一日。”

群青垂着眼,藏匿着咚咚直跳的心跳。

“此奏是燕王妃的。”李玹已经将下一份丢给她,面露疲倦,“内宫之事,你来看。”

事涉迎佛骨的仪式,群青看完,心跳陡然加快了:“按旧制,这样的仪式,应该放逐的五十宫女,王妃提议不放?”

若不放宫人,她如何出宫?

“内宫本就缺人,若不缺人,你也不会从掖庭出来。再放宫人便更是捉襟见肘,她当这个家,当然不肯放。”

李玹一哂,对于燕王府的事,他一向隔岸观火,慢慢饮酒,“本宫这弟妹本是名门淑女,行事却如此抠抠搜搜,也不怕遭人非议。”

群青看着奏折,萧云如在她心里母仪天下的形象,一夜之间崩塌殆尽。

“殿下,燕王妃此举并不妥当,十年以上宫人,非放不可。”群青蘸墨润笔,在白纸上草拟奏报,亦是为自己的前路相争,

“她们大都是前朝宫女,知道不少宫闱秘密,易有细作混入期间,驱逐是为安全着想。若是缺人,可以少放,但不能不放,否则违背旧制,圣人的颜面何存?”

李玹闻言,忽然压住她的笔。

群青出了一层汗,只疑心方才说错了话,李玹却幽幽地看着她,笑了一笑:“你不必写。”

“当初能轮到萧氏主理内宫,全是因为本宫的妻子年幼无能。燕王现在还能在长安,全是因为他娶了个会讨好父皇母后的好王妃。”

“你在这宫中为婢,夜里写两本奏折,实在大材小用,说要制衡太傅,你没有权势,如何制衡?”李玹说,“这段时日,本宫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要你进六尚,拿回萧氏手上的权,日后本宫朝中有人,内宫亦有人。”

群青想要推拒:“六尚内选早过了报名时间。”

“本宫已叫寿喜添上你的名字。”李玹眼风冷冷地扫过来,“群青,不会连萧氏的内选都过不去吧?若真如此没用,就当本宫看错了人。”

群青想了想,收拢脸上表情,伏拜谢恩。

她很快转变了思路,萧云如既是考官,那么她做考生,便不是为了拔得头筹。若借考试能结识萧云如,才是她的机会。

上一世燕王妃曾经广开言路,便说明萧云如并非固执的人。只要能得到机会见面,她就能说服萧云如,将她放进名单内,放出宫去。

??[44]第 44 章

清早群青去给李玹送外裳时,路遇狂素,狂素比了个“包袱”的手势,对她道:“东西,石洞。”

群青端着托盘点了下头,与他擦肩。

应该是第二次去肆夜楼的符信准备好了。

是以群青用最快的速度拎着包袱来到石洞。包袱内装着第一次去肆夜楼时陆华亭为她置办的衣裙和首饰。

刚一进去,她便吓了一跳,里面已有道黑影:“你怎么在这?”

陆华亭靠在壁上,手里竟然捏着一本书翻看:“此处阴凉幽静,只许娘子待,不许别人待?”

说着,瞥向群青手中提着的包裹,语气有几分薄凉:“青娘子处理掉就是,不必还。”

群青已将衣裳和首饰打理干净,但此人好洁喜净,想来她穿过的,他也不会再要。他既这样说了,她面上发热,随手将包袱塞在了石洞隐蔽处。

看见陆华亭脚边放着一个青色的包袱,群青十分意外:“此物还需要长史亲自来放?”

本以为像这种事,支使底下的人跑一趟就行了,没想到陆华亭能起得这么早。

陆华亭将书本扣在身侧,见群青已经拿起包裹,检查符信后,将裙子抖展开,往身上比了比,那眼神却完全不是小娘子着新衣的眼神,清秀的眉宇间有一种打量武器是否趁手的飒然。

“青娘子的隐秘之地,某怎好叫手下人乱闯。”陆华亭道,“手下人冒失,若是不慎撞见娘子和其他人正在传递什么消息,娘子岂不是麻烦了?”

群青手一顿:“长史说什么,听不懂,此处没有其他人,要抓,只能抓到你。”

说着一抖衣裳,竟从裙中掉下来几片铁片。

“按娘子的要求,袖中有囊袋,可以藏刀。这次是崔伫主动发帖相邀,在五日之后。”陆华亭倚着石壁说。

鸿门宴请帖上门,难怪陆华亭要亲自知会一趟。群青点点头,将裙搭在左手手臂,右手卷住裙尾,三两下便折起来,这是奉衣宫女的利落手法,带得黄铜鱼符旁边挂着的布袋微微摇晃。

那布袋上绣花蔓,看形状和大小,里面装的,是自己的匕首。陆华亭屏住呼吸,下意识地抚上蹀躞带,原本悬挂匕首的地方已成空缺。

“青娘子绣工精妙。”他将目光从群青裙摆上收回来。

群青平静地接受了这赞誉:“好歹练过八年。长史可有什么技艺练过八年以上吗?”

陆华亭沉默想了好一会,温声答:“捉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