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1 / 1)

我开门上车,吩咐司机赶过去?,?他听了地址皱眉,欲言又止,我说你的顾虑我清楚,速去速回,我不会牵连任何人。

二力都同意了,他不好再阻拦,一踩油门冲出了市区。通往关押这趟路是一段料峭的陡坡,曲折颠簸,我在哈尔滨待了四年之久?,?这般隐蔽又静谧的地方,我闻所未闻。

也对,道上说,东三省每省都有一条黄泉路,黑帮混子闯了大祸,叛变的,都去往黄泉路销赃。

“销赃”不是洗钱,也不是分货,而是彻底消失。

乔四的马仔,送到这儿割了舌头,挑了脚筋?,?剜了眼睛的,不计其数。

轻易死不了?,?却活不痛快。

中学有一套体操雏鹰起飞,八十年代末东北当黑话的?,?通俗点是温水煮青蛙?,?先把人囚禁,搞个半死不活,等风声?,?如果有相关人报案失踪,再视情况决定放不放?,?影响不大?,?偷摸做掉,烧成灰儿攘了?,?影响恶劣,丢在荒郊野外?,?漂白儿。

东北的社会渣子?,?夜场小姐?,?最厉害时每天几十起失踪案?,?一多半是这么来的。

我离开哈尔滨一夜两夜?,?这座城下了初雨,春日的雨细密浅薄?,?唯独这一场,出奇得大?,?断断续续不放晴,雨水将郊外的木屋子浸泡得犹如失了根基?,?摇摇欲坠,强撑着不散架,晃荡在幽暗的黄昏里。

空气闷得很,越往坡上走?,?越压抑,风一吹,冷得打颤,驻守的马仔见来了人,朝屋内招呼,随即走出一名不高不矮的壮汉,叼着牙签,啐进草坑里,几步迎上我?,?“程小姐,我虎子,给您见礼。”他鞠躬作揖,“力哥刚支会了,您来探视。”

我问人呢。

他前头带路,抵达一扇漏风的木门,铁锁勾着门闩,无需钥匙,刀片一划,嘎嘣就折了。

帮派不见血的行当,一向不配钥匙?,?泛水儿了,落在条子手里?,?钥匙算绑架的证据,刀片和匕首才是溜门撬锁的家伙。

门吱扭摆动?,?一股扑面而来的恶臭?,?呛鼻的浓稠灰尘,以及四面八方飞舞的苍蝇蚊虫,嗡嗡呼呼的?,?将这间牢笼变得无比肮脏作呕。

虎子堵着鼻,“程小姐?,?脏了您衣服?,?您出来吧。”

我说我想单独和她聊几句。

虎子哎了声,麻利退出去?,?我硬着头皮朝里走了几米,混乱狼藉的草堆中央坐着一个清瘦佝偻的女人?,?外面的声响?,?使她呆滞涣散的瞳孔有了些颤动?,?她僵硬抬头?,?若不是那张蓬头垢面的脸庞?,?我绝不信这竟然是潘晓白。「追书帮首发」

她双脚残废,脚筋滋长在皮外?,?像一具狼狈的人彘,粗重的铁链捆绑住她?,?干涸深刻的血痕从碎裂的衣服内暴露,依稀窥见白骨?,?不知受了多么残暴的殴打折磨,饶是我见识了风风雨雨,见识了阴暗不公极黑极歹的现实,也吓着了。

她认出我?,?似乎早料定我会来,她死寂而冷漠注视我许久,舌头抵出一口血痰,“我想见他。”

我稳了稳神,尽快适应下来这意料之外的场景,撩开额头垂下的发丝,“谁。”

“沈良州。”

一霎那,我莫名可笑,若是男人惦记着这点情分?,?愿意见一面,何困顿在荒芜人烟的囚牢里呢。

“他不会见你。”

她腔调有些激动,透着薄薄的颤音,“难道不是你这个贱人,横加阻拦,不肯他见我吗?”

我摇头,“你高看我了,我哪能决定他的主意。你企图败露的一刻,注定你有今天。”

“企图?你算什么东西,你凭什么趾高气扬来质问我企图。我在他身边两个月,尝尽酸甜苦辣,尝尽身不由己?,?尝尽迫不得已,我是机器吗?我不会动摇吗?你是婊子,我不是!”

我面无表情听她唾骂?,?她骂累了,大口喘着?,?软趴趴的身子?,?极其不符她愤恨的双目。

“我为张世豪卖命,克制自己的感情,如今人不人鬼不鬼?,?他不救我,我在这里生不如死?,?他不理不睬?,?就算我是棋子,是性奴?,?是下贱的狗,我也有活下去的权力。”她重重拍打胸口?,?砰砰的闷响?,?仿佛晨钟暮鼓?,?“我这辈子?,?遇到最残忍的两个男人?,?一个是张世豪,一个是沈良州。”

她缩着脖子?,?要倒不倒,她倒了?,?就会趴在我脚下,她固执坚守着仅剩的尊严和体面?,?“张世豪没心,沈良洲无情,他睡我时,我还觉得他喜欢我?,?他亲我,抱着我,也会这样摸我。”她手流连胸口,缓缓向下,在小腹处一收,死死抓紧,“他早清楚,我是谁的人。”

她惊恐而无助捶打一团摸不着的空气,“怎么会有这样虚伪的男人?,?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她瞪大眼,尖锐凄笑,笑够了,又捂着脸哭,一滴滴浑浊的泪渗出指缝,砸在她破败的衣裙,哭够了,继续笑,如同疯疯癫癫的魔症。

她反复问为什么,她做错了什么?,?她从来没得选择。

两月前初见潘晓白,在海天盛筵的水台?,?纯情活泼,娇憨灵动?,?她一步步走向祖宗?,?践踏着我的心肝脾胃,蚕食瓜分我的宠爱。

不满六十天,她的青春张扬被毒液般的寂寞和绝望腐蚀?,?她靓丽的脸庞也撕咬得遍体鳞伤,令人生厌。

我都不愿看她的样子?,?何况祖宗。

我沉默伸出手?,?虚无触摸着窗子洒入的一束光晕,这暗无天日的死囚?,?也有阳光。

一墙之隔,隔开了风月的黑与白?,?贵与贱?,?对与错。

我喘不过气?,?文娴要我看潘晓白多狼狈凄惨?,?看祖宗多凉薄决绝?,?像照一面镜子,照出情妇的酸甜苦辣?,?冷暖自知。

我嗤笑,这就想让我知难而退吗?

我转过身,跨门槛儿的瞬间?,?潘晓白抓起一把稻草,扔向我背后?,?遗憾那毫无重量的干草,根本碰不上我,在数米之外轻飘飘的坠落,如同她?,?无能为力,不甘又只得认命。

“程霖,你当沈良洲只是吃老子的公子哥吗?他阴险奸诈,表里不一,他恐怖到能忘记自己的地位忍辱负重,装聋作哑!你犯下的事他心知肚明,你背地里打他的旗号给市局施压,周旋码头,为张世豪出货?,?他也一清二楚!不管你目的善恶,你触犯他最痛恨的底线,他只是懒得追究,筹谋更重要的棋局,他留着你还有用,等他搭理了,看你能翻出天吗!你会比我的下场还惨。”

我脚步一顿,她哈哈大笑,笑得沙哑撕裂,“我是棋子,你不是吗?我是小小一颗卒?,?你是他的炮啊!他要用你打对方的帅呢。”

我一言不发,将她的风言风语丢在脑后?,?虎子门口守着,笑眯眯关上?,?十分讨好问?,?“程小姐,手下刚沏了茶,您喝一杯?”

我十指冰凉,似乎刚捞出寒潭?,?钻心的冷,我握拳仰头?,?胸腔钝痛而麻木?,?这杳无边际的天空,湛蓝如洗?,?晚霞璀璨,像极了四年前?,?我在东三省声名鹊起?,?从此冠上了婊子的头衔。

日子一晃?,?踩着多少具红颜枯骨?,?看了多少场生死情恨?,?熬到祖宗身边,唯一的二奶地位。

我累吗。

累?,?精疲力竭的累。

午夜梦回,怎么走上了这条路。

悬崖上风景如画?,?底下是万丈深渊。

高官情妇,和商人情妇截然相反?,?后者大不了卷铺盖滚蛋,一点好处落不下,前者败了,则把命玩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