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康大将军还有相当丰富的夜生活要去过,在皇帝面前摆架子固然威风,可晚上显然更适合在别的地方大展雄风。
相较之下, 新帝的日子就过的相当凄切, 她想让人陪着她出去走走,还得费上半天的心力和算计。
御花园里,宫人们都远远地跟在后头,司年手里提着把宫灯,周黎握着她提着宫灯的手,灯火摇摇晃晃,光亮更偏向了司年脚下。
两人沉默着走了这半日,只见苍穹连着远处的树木一片墨青, 天上繁星点点, 周黎的脚步始终没有因为眼前的黑暗和前途的未明便有所停留。
司年悄悄觑了她一眼,却立即被周黎抓了个正着,她捏了两下司年的手背,心情很好地勾了勾嘴角, 下巴一扬,指着司年手里的宫灯说,“你猜这个是从哪儿偷来的?”
自打司年住进了乾清宫之后,周黎就又捡起了自己的老本行。
她把自己随手从各处宫里拿来的东西叫做“偷”, 或许是司年的避之不及让她潜意识里感到焦虑不安, 她急需一些能让自己获得心安的办法。
在偷了第一次之后, 就有了第二次, 逐渐的,周黎“偷东西”的行径更加频繁,她像是乐此不疲地在用“偷”刺激司年,只是司年对此是一贯的冷漠。
她不关心这宫灯是哪里来的,也不关心之前那些发簪、手镯是哪里来的。她冷漠地语气比着夜里的寒风还要刺骨,“陛下,小心脚下。”
如今已是十月,夜里天寒,两人都穿着披风,衣角被夜风吹得纠缠在一起,周黎还握着司年的手背。
可两个人却像是隔着天堑。
那灯笼往周黎的方向挪了挪,又被她按着司年的手腕转了回去,周黎的眸子漫无目的地看向眼前的黑暗。
她苦笑一声,叹了口气,语气低沉,“照着你脚下就是了,我从小就在黑暗里摸爬滚打惯了,脚下不必有光。”
司年却眉目低敛着,“脚下多照亮一步,行路就多一步的稳妥,陛下如今是大楚的陛下,陛下稳妥一分,大楚子民便可多稳妥一分。”
周黎在司年说话的时候,脚步就顿住了,她没料到司年会回话。
她之前要司年来陪她出来走走,司年都是找各种理由推脱,今日她肯出来,已然是瞧着她被康丰当众训斥,心软的结果。
周黎知道司年一贯心软,她知道的!
但这些日子的冷淡还是让她对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受宠若惊,她甚至愣了愣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司年说了什么,又花了些功夫,把那句话在脑海里转了两圈,才明白司年话里的意有所指。
“司年,我...”
“天色不早了,陛下,明日还有早朝,早些回去歇着吧。”
周黎刚被点燃的一腔热血又被一盆冷水浇下来,寒风冷夜,冰寒彻骨。
司年将手从周黎手中抽出来,把那盏宫灯放到了周黎手心,屈膝一拜后,转身沿原路回去。
周黎刚刚燃起了的一点希望,又被司年亲手打灭,司年这急于撇清干系的行径让周黎一阵无力。
周黎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当了皇帝,连这耐心也迅速告罄的缘故,之前她变着法子讨好司年的时候,从来没有一瞬间,像现在这样的无可奈何。
司年的温柔和宽仁似乎永远都是向下的,她宽容无父无母的小贼,宽容犯了错的丫鬟,她觉得皇后独撑朝局可怜,觉得太子自小体弱可怜,就连沈锦年,她也觉得她出身庶女可怜。
皇帝高高在上,皇帝一点都不可怜,所以不配得到她的宽容,所以周黎的一切努力都只把司年推得更远...
周黎总是忍不住想,她本来可以用她皇帝的身份压迫她,她本来可以用一句话就让司年完全按照她的心意去做事。
可她没有,她这样费尽心思的哄她,换来的是司年连一句话都不想和自己多说。
她是皇帝了啊!阿狸不过是个丫头,司年都能在阿狸那里找到她需要的安全感,她现在是皇帝了啊!
一个皇帝的低声下气,不比一个丫头的费尽心机,更该感到荣幸和满足的吗?
司年为什么不能像之前那样,她为什么还不知足?
周黎满腔的迷茫和酸痛渐渐转化为愤怒和嫉恨,她嫉妒皇后,嫉妒那个死了的太子,嫉妒沈家,甚至嫉妒从前的自己。
阿狸有什么好的?她只是个下人,她什么也做不了!
用一个丫头,换一个皇帝,不管对周黎还是司年,都应该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不是吗,她们怎么会就闹成如今这副模样?
周黎快被自己胸腔中的郁愤撑炸了,她到底在怪她什么?
周黎不知道,也问不出来。
司年和自己说的最多的就是放她回家,可这句话也在得知她会连累沈相之后,再也没有提起过。现如今司年说的最多的是“陛下。”
她句句是“陛下”,再也没有阿狸,更遑论周黎!
周黎在冷风中倒吸了口凉气。
她看着司年的背影渐行渐远,远处的小太监上前赶了几步为她照亮,然后,周黎的脚步不受控制地向着司年的方向走去。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周黎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可司年离她太远了,这距离让她感到不安和害怕,她遏制不住要把司年关起来的念头。
她知道司年吃软不吃硬,但她能用的示弱和卖惨都用过了,不管用,都不管用。司年看不见自己吃的苦头、看不见她在朝堂上的举步维艰...不,她看得见,她让自己小心脚下,但那已经是她给自己最后的温柔。
长夜未央、独人盏灯。
司年把灯给了自己,她不肯为自己引路,更不愿帮她照亮,高处孤寒,她是最孤家寡人的皇帝!
既然这样,她何必还费尽心思的讨好?她的心早就不在这里了,周黎只能把人留下,那用软的还是硬的,还有什么区别?
周黎手里灯摔落在地,很快在园子里烧了起来,周黎不管不顾,甚至走得比那对面的小太监还要快,先一步走到了司年身后。
周黎的脚步声太轻,司年像是没有注意,她瞧向十步之外的小太监,忽然瞳孔猛地一缩,猛地后退了半步。
司年的后背径直撞进周黎的怀里,周黎心中的凶兽似乎也被那一撞,轻轻塞回了笼子里。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