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 司年没有过多停留, 便随着前来接她的公公入宫了, 阿狸目送着司年走进那巍峨的庞然大物, 心中一阵说不出的揪扯,就连萧晏修同她说话时,她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萧晏修在这里早就瞧够了别人的脸色,见状也不恼,只轻笑一声,“姑娘是沈家小姐的丫鬟?从前好像没见过。”
这边,司年一路被引至凤仪殿。
皇后没在宫里,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金荷知道她要来,便在外殿伺候。
黑苦的汤药被端上来,看着司年一口不剩的喝下,金荷这才屏退了下人,还没开口便先叹了口气,眉心皱得紧紧的,说“今日召见姑娘匆忙,姑娘不知道,今早陛下...又吐了血了,不仅吐了血,还晕倒了,伺候的宫人吓得没了半条命,娘娘一早就去御前服侍了,如今这关头,姑娘若是不在宫里,别说娘娘心里不安,就是奴婢们,心中也不安定地很呐!”
皇后瞧见司年心安,是因为她急于坐定帝后大婚的事,届时朝堂有了什么乱子,沈相为了自己的女儿,也会尽力平稳。所以皇帝一点有个风吹草动,她就恨不能立刻把司年抓去成亲。
说句不好听的,要真是楚国出现了危机,罪魁祸首也是皇帝和皇后,太后能掌权,又不用挡在这风口浪尖,她巴不得司年早早的嫁进来!
再者,她也急需要有人来帮自己分担这“独撑大局”的艰辛,司年听话乖觉、又沉得住气,她身上自带安抚人心的温和,显然是这个时候的皇后,最需要的精神放松剂。
这份放松同样是皇后身边的人所需要的。
她们陪着皇后殚精竭虑、处处小心,皇后有气尚且还能朝着下面的宫人们撒,可她们就只能冒着被砍头的风险,小心又谨慎地服侍着。
司年作为下一任还没掌权的接班人,正是因为没有掌权,她们还能相对放松地讨好她。司年需要通过她们来获得讯息,是故也不会对她们疾言厉色这几乎是所有准接班人,和下属最和谐的一段时期,所以司年很容易就获得了凤仪殿上下的欢迎。
就连太子病弱,这样被皇后封锁的消息,都是她从凤仪殿的宫人们嘴里套出来的。
是啊,天下哪儿有不透风的墙呢?
司年看着金荷一脸的忧心忡忡,温声安抚道,“金荷姐姐别急,皇后娘娘一心为了陛下,上天看在娘娘一片赤诚,也会保佑陛下无恙的,我等无用,只能在家中祈福,保佑皇后娘娘凤体安康,金荷姐姐也要保重自身才是,毕竟照顾娘娘,还要靠着凤仪殿的各位姐姐呢!”
这不过是些车轱辘话,奈何听得人舒心,司年咬了一小块蜜枣去压口腔里的苦,一脸认真地去听金荷的抱怨,心里却在问系统,“阿狸和萧晏修的见面怎么样了?”
【比你预计的还好,你要是再在她面前示示弱,说不定她现在就直接跟着萧晏修造反了!】
这话不是系统夸张,毕竟阿狸之前的乖顺都是建立在自己没办法改变司年的命运上,说是乖觉,也不过是接受现实之后的妥协。
现在告诉一个穷困潦倒半辈子的人,她其实是亿万富翁流落在外的孩子,就算这话是假的,她也要去碰一碰运气,毕竟,万一呢?
更别说阿狸这种胆子又大、又真切是皇帝女儿的人,碰上萧晏修这种工于算计的老狐狸,野心都只能被他拿来利用。
说实在的,她能迟疑三秒,已经是她对“三思而后行”的最大尊重了!
【你信吗?就算阿狸觉得自己不是皇帝的女儿,但为着能当上皇帝,她也敢跟着萧晏修去冒充!】
司年应付着金荷,对这话不置可否。
很快,皇后就从乾清宫回来了。
皇后眼下的乌青连敷粉都未能遮住,甚至鬓角的白发也没能细心地藏起来,看得出来,皇后这些日子属实是难过,她一见司年迎了上来,便抓着她的手,又用帕子去按眼角的泪水。
“张太医的药吃了吗?”见金荷点头,皇后又拉着司年进了内室,“好孩子,日后为皇家开枝散叶,就要靠你了!”
见司年羞怯不语,皇后又喟叹一声换了话题,“昨夜陛下,连细细的米汤都喝不下去了,硬吃了小半碗,结果夜里吐的更厉害了。宫里的太医没个顶用的,眼瞧着陛下这样受罪,本宫这心...就和刀剜过似的,我二人结发夫妻三十余年啊!如今,陛下却要受这样的罪,本宫真恨不能替陛下受过!”
司年配合地用帕子按着眼角,皇后几句话下来,屋里一时都是戚戚然的啜泣声,皇后又紧跟着道,“好孩子,本宫是看着你长大的,知书识礼,温和娴静,若不是你母亲亡故,如今,你也该叫本宫一声母妃的,眼下的情况你也瞧见了,不是本宫着急,只是陛下一人,干系数十万百姓,若是...你和太子早日成婚,母妃这心里也能安定些许,可偏偏当初婚期定在了半年之后!”
皇后叹了口气,看向司年,“年年,本宫有意,让你先住进宫里来,就在本宫这凤仪殿,一则和本宫做个伴,二则,也免了你这些日子的奔波,你说呢?”
免不免司年的奔波且不说,但此举,必然是对皇后有利无弊的。
试问对一个子嗣凋零的皇室来说,什么最重要呢?自然是出身尊贵、又有外祖家帮衬的继承人。
可司年还没和太子成亲,贸然弄一个侧室入门,难保不会惹来沈家的恼羞成怒。但皇帝的病情瞧着凶险,太医却总说好生调养,还有半年时间。
半年,皇后都不知道太子那身子能不能熬过半年!回回皇帝的病凶险一次,太子的身子就要跟着折损一次,皇后真怕,半年后皇帝还没熬到油尽灯枯,她先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不能弑君、她不能给太子娶侧妃、她不能把皇帝的病情公之于众...皇后有太多的束缚,相较之下,她只能寄希望于,司年和太子发生“意外”,而这次意外,也一定要怀上子嗣!
对皇后来说,司年住进凤仪殿的最大好处,就是好掌控。
这里上上下下都是她的人,不用担心这件事会泄露,司年的名誉也不会受损,只要安抚好她,沈家还是嫡皇子的外租家。
当然,皇后也相信,等到需要司年暴露自己身怀有孕的时刻,那时候的名誉,已经不重要了!
司年提前怀孕,是皇后权衡之后,最为稳妥、也最低风险的办法。
当然前提,是她要把司年哄进宫里来!
可这个时候,司年的懂规矩,就成了最大的阻碍。
她不肯,理由是不合规矩。
皇后并不敢逼着她留下。
这件事要成,必须要是“意外”,至少面上看来,不能太过刻意,否则保不齐司年之后会怨恨自己。
索性皇后也并非要她今日一定要留下,只是提了提此事,好在之后提起的时候,叫她之后没得推脱。
皇后又留着司年说话、学规矩,直到宫门快要下钥,才叫人把她送出宫门。
宫门外已经积了一片片小小的水坑,风一吹,那些水坑就像是碎裂的镜子,凉意飕飕地往衣袖里钻,司年站在马车前,朝里看了一眼。
车厢里空空如也,司年等了片刻,才瞧见阿狸从墙根那头过来。
她脚步轻快,根本没注意脚下的水坑,镜片在她脚下一路四裂开来,行至近前,阿狸扶着司年上了马车。
车里没点灯,司年累得不想说话。
此刻的司年,和那个在皇后面前温和娴静、镇定自若的模样没有半分相似,她眉心拢愁,唇畔抹悲,睁开眼时一脸无助和凄惶。
阿狸在她身旁坐定了,扶着司年的脑袋,放在自己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