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狸不懂,却因为司年那一瞬的黯然而呼吸不畅。
她无意识地掐着那枝子梅花发呆,碧溪却很高兴,她甚至兴致盎然地和阿狸攀谈起来。
“哎,我听说今年的赏赐,比往年可多了许多呢!”
因着司年的抗拒,阿狸对这赏赐也没了什么兴趣,她几步行至书案之前,去收拾小姐还没来得及落笔的纸张。
碧溪就站在她对面,撑着桌面,神神秘秘道,“你该不会不知道,这赏赐意味着什么吧?”
阿狸看了她一眼,碧溪笑了一声,语气说不清是嫉妒,还是幸灾乐祸。
“也是,你每天在小姐身边,小姐自然不可能主动和你说起这些。哎,也就是我们没福气整日在小姐房里上夜,闲了只能大家聊聊天。”
阿狸下意识觉得碧溪说的这件事,和小姐心情不佳有关,她忍不住泛起好奇,却装着半信半疑的嘲讽模样,“你们聊天,还能聊出宫里人的用意?”
阿狸那股谁也看不上的劲儿又上来了,碧溪被她鄙夷的态度气得不轻,冷哼一声,“你也不用激我,我告诉你也无妨,本来这事儿不说兰院,整个大梁都一清二楚。”
“小姐的八字,是皇后请国寺的方丈亲自算过的,是百年一见的凤命!自小,小姐出入皇宫就和回家一样,所有人都知道,沈府的大小姐,那是被从小当作太子妃养大的!”
瞧着阿狸一脸的震惊神色,碧溪心口的气略顺了顺,又接着道,“原本这件事早就该成了的,要不是夫人忽然离世,小姐三年前就已经是东宫的太子妃了!不然你以为,皇后娘娘为何这样偏爱小姐?回回设宴都送来请帖不说,听闻小姐病了,宫里就赶紧派太医,哪怕皇后娘家的小姐,也没有谁能有这样的待遇吧?”
阿狸呆滞地眨了眨眼,“三年前?”
“是啊!”阿狸的反应取悦了她,碧溪略显得意地伸出一根手指,“父在母卒,子所服不能重于父,所以按制,齐衰一年。不过小姐孝心至诚,向皇后表明自己三年不嫁,这才拖到了今日。今年已经是第三年了,宫里的赏赐又加了那许多,你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
阿狸反应不过来,她魂不守舍地站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司年已经从前院回来了。
几乎是司年前脚刚刚踏进屋门,外面的雪立刻下得大了,鹅毛大雪纷飞,风扯呼地吹着,司年回头望了片刻那白茫茫的雪景,她神色比方才离开时轻松许多,然而细看,还是能瞧出她眼底的疲累,不过唇角仍是微微上扬着的。
“溪柴火暖蛮毡暖...【1】”司年慢慢转过头,看向阿狸,带着几分调笑的,“我与狸奴不出门。”
她路过阿狸身旁,习惯性地捏了捏她头上的发髻。
司年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行至书案之后。
关于“心事莫与人知”这一点,小姐从来做的很好,她从不让别人知道她的心事,不管好的还是坏的。
可阿狸在她面前,却几乎是透明的。不管她想什么、做什么,小姐总是最快的接受到阿狸的需要,然后毫不吝啬的给予给她。
阿狸曾经渴求的,就是这份毫不吝啬的慷慨。
她想要不劳而获,她想要坐享其成,她想要用最低的代价,从小姐这里得到最大的好处。
可现在,她因为那代价太过低廉,而深感不安。
阿狸明白,自始至终,这就不是一份公平的契约。
她得了相府庇护,没被陈二抓走。
她得了衣食无缺的生活,还有月钱。
她得了从未拥有的温暖,还有小姐的偏爱。
从前的阿狸不在乎什么长久,她吝于付出,她觉得自己能得到好处就是赚到,对于没办法给自己带来好处的人和事,她抛弃得比谁都快!
换言之她若是小姐,绝对不会去帮一个身份卑微的小贼,更别说这个小贼还满肚子的坏水。她就是个坏胚,坏到骨子里,像是田里的蚂蟥,只会拼命钻到血肉里吸血。
就算一时兴起,把这个小贼留在了身边,也不过是一时新鲜,等到耐心耗尽,她随手就会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小东西丢弃掉。
阿狸知道自己会这么做,所以更加担心自己在小姐面前的毫无用处。
阿狸不再觉得这样的不对等对她来说是好事这样岌岌可危的给予,随时会因为小姐的收回而分崩离析!
认识到这一点的阿狸,在不安里惶恐。
然而小姐却站在书案前提起了笔,她笑着看向她,“院子里可只有你没写了,真的不想要?”
小姐问的是字,阿狸却自顾自想到我想要你一辈子也离不开我。
我想要永远做你的独一无二!
我想要你永远的偏爱!
阿狸到底没学会小姐教的三思而后行,她目光短浅、她听风就是雨、她粗心莽撞。
她径直走到司年身边,问道:“小姐,你要是嫁去了东宫,会把我也带上吗?”
外头窗户上一层苍白的雾,雾气凝成水滴,蜿蜒地流下窗棂。
碧桃碧溪她们在预备夜里守岁的瓜果点心,几个年纪小的在院子里打雪仗玩。
除夕夜没什么规矩,司年随着他们去闹,于是外头风雪明明还没停,几抹亮眼的娇色却生生叫那风雪没了肃杀和死寂。
欢声笑语里,风雪也变得热闹活跃起来。
司年半垂着眉眼,语气平淡,“你也知道了?”说着,她坐进身后的太师椅里。
端正、笔直,几乎和那太师椅笔直又厚重的线条融为一体。
从前在阿狸眼里,那张太师椅代表了不可直视的赫赫权势,在那里坐着的人,往往决定了底下站着、或跪着的人的生杀大权,他们就像窗外的风雪,叫人心寒,叫人胆颤。
司年半垂着眼眸,手里的笔不知是忘了,还是另有他用,迟迟没有放下。
墨汁在冬日里变得缓慢粘稠,一如阿狸忽然混浊,又牵扯不清的心事。
她觉得小姐也像那风雪,但是是兆丰年的瑞雪,是衬红梅的白雪,她无意伤人,却一样的冷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