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涟欣喜若狂,欧阳明月却很不甘心,但为了活着,为了终有一日报仇雪恨,她只能忍,她也曾想过暗中联系大庸国的特使,以黑火药和燧发枪为筹码,让他们救自己离开,但念头刚起,早上睁眼时便发现自己脖子上出现一道细细的血痕,乃锋锐之物浅划而过造成,不疼,也没流多少血,却足够令她心惊胆寒。
若再划深三寸,她绝无法看见第二天的太阳。摄政王神鬼莫测的手段,洞悉人心的能力,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她立马老实了,用丝巾围住脖子,整日锁在屋内绣嫁妆,日常作息与深宅闺秀毫无二致。这样的生活曾经是她最痛恨的,但现在却也渐渐习惯。某些时候,她看着镜子,甚至认不出里面低眉顺眼、死气沉沉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她每天都过得很平静,但内心的恐慌和绝望却越来越强烈。
顶级门阀世家看不上大庸国皇子的正妃之位,但稍次一点的世家为了讨好摄政王却愿意牺牲一两个嫡女,故此,报给礼部的名单倒也不算短。摄政王遣人将名单送往驿站,让大庸国特使自己挑选,选定之后便把此女封为公主,以结两国秦晋之好。
大庸国力稍弱,虽知道这公主名不副实,却也别无选择。所幸他们只需要和亲背后附加的一纸和平协议,好在日益强大的天元国的威胁下得到韬光养晦的时间,旁的细枝末节完全可以忽略。
选了一名品貌俱佳的适龄贵女上报给礼部,得知天元国还会奉送丰厚的嫁妆,大庸特使非常满意,不日就准备返程。
大庸特使决定离开天元国的前一天恰好是上元节,宫中本就设有宴会,为了欢送特使一行,举办得比往年都要盛大,京中四品以上的官员皆可携带女眷参加。
欧阳明月一个不受宠的嫡女原本没有资格,怛欧阳雅儿出了那样的丑事,欧阳夫人亦因教女不严被禁足,欧阳老夫人便打算带她去见见世面,也好叫旁人知晓,他们欧阳家还有个拿的出手的嫡女,且不久便要嫁入清贵无比的白家。欧阳明月虽然骨子里烂透了,但一张倾国倾城、艳冠群芳的脸蛋还是很心迷惑性,往外一站,谁不夸一句绝代佳人,倒也能为欧阳家找回许多颜面。
摄政王府,赵玄正把浑身绵软的小狐狸抱坐作在膝头上,一件一件穿衣。
“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为何非要逼我进宫?要我说你也别去了,省得遇见那些麻烦。”周允晟似没有骨头一般赖在爱人怀里。
今日正是上元节,正月十五月儿圆,对别人来说是赏灯、赏景、赏月的好日子,对他而言却颇为难熬。从早上起他就浑身无力,只想裹着厚厚的棉被睡一觉,好为晚上通宵达旦的欢爱蓄积能量。是的,月圆之夜正是妖狐一边吸收月华一边与人双修的重要时机,若利用得当可使修为暴涨,若错过了,至少得有五六天的虚弱期。
以往每到月圆之夜,爱人都会把他锁进屋里肆意疼爱,便是遇见再紧要的政务都不会过问,但今天却不知抽了什么疯,硬要带他去宫中赴宴。就他这副欲求不满的模样,能出去见人吗?况且他们前几天才收到线报,说是赵宗政在大庸国进献的舞姬里安排了几个死士,欲行刺摄政王。摄政王死了,他就能亲政;摄政王不死,两国开战他便有机会在军中安插自己的人手,一面趁乱暗杀摄政王一系的将领,一面扶持自己的心腹掌控军权。战场上死几个人本是稀松平常之事,不会有人怀疑。
天元国越稳,赵宗政越是没有机会夺权,唯有把水搅浑,他才能找到一线生机。作为一个皇帝,他看不见黎民百姓,看不见锦绣山河,为了权力可以将它们一并毁去,难怪最后会因为暴政而被推翻,只能向远在大庸的欧阳明月求救,从而成为欧阳明月控制天元的傀儡。毫不讳言地说,他两辈子都只有当傀儡的命。
提起宫宴,赵玄难掩轻蔑,冷笑道:“一些跳梁小丑而已,能奈我何?”话落语气瞬间变得缱绻不已,“好璃儿,乖乖随我入宫,晚上我在龙椅上喂你。”
在龙椅上缠绵已不是一回两回,但这人记不得其中滋味,想来是嘴馋了。牛牵到京城还是牛,痴汉穿成摄政王还是痴汉,当真死性难改。周允晟恼恨地瞪他一眼,摊手道:“去去去,今晚定然榨干你!”
赵玄求之不得,捧住他脸颊低笑着吻了过去,又含一含他耳垂,输了一串代码。二人搅在一起嬉闹,本想倒饬齐整后就入宫,却没料衣服穿了又脱,脱了又穿,足足耽搁了一个时辰。
太和殿内已是人头攒动,文武官员各站一边,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大庸特使坐在主位旁边,为了避嫌,并不与这些重臣过多交流。女眷们全都坐在殿外,因地面铺了厚厚的红毯,四周燃着许多大火盆,倒也不冷,反而可以一抬头就看见天上的繁星与明月,别有雅趣。
大皇子赫连墨渊假扮成特使的副手,此刻正凑在特使耳边,言道:“那就是你帮本王挑选的未婚妻?品貌着实一般。本王若是要娶,必娶世间最美貌的女子。”
特使无奈道:“为了大庸国的百年安泰,还请王爷委屈一二。不过一个正妃之位而已,占了也就占了,您还有两个侧妃之位,四个庶妃之位,侍妾之位若干,想纳几个便纳几个,何必斤斤计较。世间美貌女子多如繁星,就怕您到时候挑花眼。”
赫连墨渊犹觉得心头不足,总认为自己的正妃不该如此平凡。那女子五官的确精致,却死气沉沉的,少了许多灵动色彩,此时坐在母亲身边,不多说一句也不多看一眼,循规蹈矩的模样活似个木头人。
“只要一想到日后与她相敬如宾地生活,本王就觉得百无聊赖。你看看坐在第一排第五位的女子了美不美?尤其她那体态身段,更是丰硕曼妙,诱人无比,倘若剥光了衣服扔在锦被里,雪肤衬红绸,定然配得上‘尤物’二字。看遍全天下的女子,本王独独觉得她最美,担得起‘绝代佳人’四字。本王想要她,你去打听打听她是谁家的女 儿。”赫连墨渊终究无法摆脱命运的捉弄,即便没在街市上与欧阳明月相遇,也在太和殿外对她一见钟情。
特使定定看了欧阳明月一眼,叹息道:“那女子坐在前排,应是哪个一流门阀的嫡女,又岂会愿意跟随我们去大庸?王爷别惦记了,定是不成的。”
“哼,你不去,本王自己去。她若不愿,暗中劫走便罢。”话音未落,赫连墨渊起身离席。
特使正欲劝阻,却听殿外传来一阵悠长的通报声,摄政王到了。这位主虽然只有一个亲王头衔,却是天元国真正的掌权者,执政几年,把天元打造成如今的泱泱大国,使得万国来朝,八方归顺,再过不久怕是会天下归一。大庸若想在天元国的压制下苟延残喘,断然不能得罪了摄政王。
特使立即起身相迎,赫连墨渊还没蠢到那个份上,不得不扔下美人,尾随而去。文武百官莫不整肃仪容,恭立两旁,等人走近了便弯腰行礼,山呼千岁。那架势,比皇帝亲临更威严百倍。
赵玄牵着脚步绵软的小狐狸,径直走到殿上落座,摆手道:“今日乃上元节,大家不用拘礼,且去饮酒吧。”
百官齐齐应诺,虽坐回原位,但到底不比先前自在,谈话的声音都低了许多。有胆子大的往堂上看了几眼,发现摄政王并非独自前来,身边竟跟随了一位年纪尚幼的小公子,顿时露出惊容。从穿戴上看,那小公子一无官职二无爵位,缘何有资格坐在上首?他与王爷究竟是什么关系?
众人猜测纷纭,却都不敢询问,更不敢质疑小公子的身份地位。
赫连墨渊木呆呆地看着前方,几乎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妙人。他方才还觉得欧阳明月已是人间绝色,但与小公子一比,活似天上云霞与地上残花,完全不可相提并论。
小公子内里穿着一件绣满银色暗纹的锦袍,外披嵌金丝的黑色薄纱,上面印满大团大团的白色牡丹,分明是黑白的寡淡色彩,穿在他身上却显得瑰丽至极,一头如瀑青丝只用白色发带束了腮侧的两缕,其余蜿蜒流淌在座位上,被烛火一照便发出幽幽莹光,更衬得他明眸皓齿,顾盼生辉。他五官绝艳,似有入骨媚气,金色眼目却又格外清澈纯真,独一无二却又矛盾万分的气质令人心醉神迷。
赫连墨渊不知不觉屏住呼吸,生怕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场虚幻的梦境,只要吹口气儿,梦境就如泡沫般破碎。与他感同身受者不知凡几,因为注意到小公子的存在,殿内瞬叫安静了片刻,直等摄政王凝目看来,大家才讪讪转醒,端起桌上的酒杯豪饮,以遮掩泛红的眼睛和脸颊。
万俟岩看看堂上的小公子,又看看目露痴迷的大庸特使,心里越发难受。这些天,他已感觉到自己对小公子的眷恋并不单纯,他时时刻刻都想看着他,护着他,竟连梦中也全是他的身影,翌日醒来,裤裆总是湿滑一片。他愧疚极了,同时又焦虑万分,故而很多天不敢登门。此时再见小公子,他才惊觉,自己对对方早已相思刻骨。然而一切都晚了,他终归错失了……
周允晟当过皇帝,当过权臣,还当过巨星,早已习惯了万众瞩目的感觉。他一点也不拘谨,坐下后斜倚在软枕上,一只手托腮,一只手轻轻摇晃着半满的酒杯,因为身体格外空虚,茶金色眼眸沁出湿漉漉的水光,似春日融雪般缱绻温柔。
“赵玄你硬拖我过来,可要做好十足的准备。倘若我撑不住了,便在这殿前直接奸了你,看你日后如何有脸见人。”然而他甫一开口,梦幻般美好的感觉就彻底被打碎,却又平添许多狂野不羁,反倒更令人着迷。
王宝抖着小腿肚子往角落里缩。他知道小主子说得出就做得到,他是狐狸精嘛,惹出再大的事儿只要换张脸就能解决,不像王爷,要受千夫所指。王爷您赶紧让大家散了,把这小妖精带回家去整治整治,免得他祸害人!
王宝的呐喊,赵玄自然听不见,便是听见了也不会在意。他端起酒杯浅酌一口,笑道:“璃儿放心,今日定然不会耽搁你的双修大计。”
周允晟轻哼一声,扯下一根鸡腿往嘴里塞。月圆之夜需要耗费很多体力,他现在得多吃一点。
小公子甫一开吃,大大咧咧地动作就将之前神秘的气质清扫一空,显得无比率真可爱。总之只要衬着他那张柳夭桃艳的脸,无论做什么粗俗的举动都显得美好。
大庸国本就女少男多,十之三四的男子终其一生都未曾尝过女人的味道,故而男风颇为盛行。赫连墨渊就是个男女通吃的主儿,他盯着前座的小公子看了又看,目中满是渴慕,反倒把欧阳明月扔到一边,再没有掳她回国的想法。
“你说那人是什么身份?”他凑到特使耳边询问。
“穿着花哨,打扮艳丽,神态妩媚,应是摄政王的娈宠。”特使笃定道。
“娈宠?娈宠好啊,本王这便把他要来!”赫连墨渊说风就是雨,端着酒杯朝上座走去。
特使本欲阻拦,略一思索又丢开不管,自顾自喝起酒来。那人不过一个娈宠,难道还能引得摄政王与大庸国翻脸不成?愿意割爱固然好,不愿意也便罢了,断不会为难自己一行。
赫连墨渊身为女主正宫,长相自是一等一地俊朗,虽然做了一些细微的易容,但贵为储君的气度却难以遮掩。他龙行虎步到达摄政王座前,微微躬身行礼,而后举起酒杯邀摄政王同饮。
赵玄干脆利落地饮尽,与他略微寒暄几句。此人的真实身份早有暗卫报予他知晓,故而总要给点薄面。周允晟啃完一只鸡腿,此刻正歪歪斜斜地靠在椅背上,手里握着两枚鸡蛋大的夜明珠缓缓转动,慵懒的姿态十分迷人。
赫连墨渊与摄政王连饮三杯,酒气已经上头,细细看他一眼,说道:“在下可否有那个荣幸邀请小公子前往大庸一游?”
“你邀请我去大庸?什么意思?”周允晟用水雾迷蒙的眼瞳瞥他一眼,几缕青丝伴随着他前倾的动作滑落肩头,似羽毛般撩动着赫连墨渊的心。他见过的美人不知凡几,但美成小公子这般的,当真绝无仅有,若错过了,定然追悔一生。
“意思是,在下对小公子一见如故,欲与小公子结鸳盟之誓。王爷若肯割爱,在下愿奉送王爷一千匹战马,不知可否?”他转而去看摄政王,目中满是志在必得。用千匹战马交换一个娈宠,已是极为高昂的价格,似摄政王这样的枭雄,断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赵玄正用匕首仔细剔着鸡腿肉,面上看不出喜怒,坐在他周围的文武官员听见这番对话,已然料定了这小公子的下场,忍不住露出怜悯之色。绝佳的容貌长在权贵脸上是锦上添花,长在庶民脸上却是灾难。这小公子去了风气糜烂的大庸,也不知会被糟蹋成什么样儿,可惜了。
唯独万俟岩怒发冲冠,若非入殿时佩刀被侍卫收走,现在已举手砍掉了赫连墨渊的头颅。他将酒杯重重扣在桌上,正欲起身阻拦,却见小公子手腕一转,将杯中淡粉色的桃花酒全泼在赫连墨渊脸上。
“撕...”不知谁倒吸一口凉气,显然被他猝不及防又胆大包天的举动惊住了。赫连墨渊也是一惊,回神后眼珠赤红,显见已动了真怒。文武百官全都转头看着对峙中的二人,唯恐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