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玄大惊失色,撇下厅中贵客前去追逐,好不容易把小狐狸堵在假山洞里,见他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鼻端还发出惊惧不已的嘤咛,顿时心痛如绞。这究竟是怎么了?刚才还好端端的。

“璃儿莫怕,有我在,谁也不能伤害你。快出来,到我怀里来。”赵玄蹲在洞口冲小狐狸招手。

周允晟一边呜咽一边摇头。他能感觉得到,上辈子杀死他的人就在府中,若是跟随爱人出去,必定要与之碰面。他现在妖丹受损,法力全无,等同于案板上的鱼肉,只能任由对方宰割。对方法力高深、手段莫测,即便爱人是权倾天下的摄政王,也未必护得住自己。

“王爷,小主子像是受惊不小。之前是不是谁吓着它了?”王宝忧心忡忡地询问。

赵玄心烦意乱,直接伸手去捞小狐狸,却被他亮出爪子挠了一把,手背留下两道细细的血痕。这是他第一次做出伤害自己的事,由此可见他害怕到何种程度。

赵玄不敢再逼他,轻声细语地安慰:“璃儿乖,快出来,你就是要躲,也不能躲在这种地方。洞里潮湿寒凉,又颇多蛇虫鼠蚁,虽然伤不到你,爬到耳朵里却是麻烦了。我带你去书房,咱们躲进书房的暗室可好?”

周允晟闻听此言连忙抬起前爪挠了挠自己耳朵,目中流露出迟疑之色。

小狐狸果然听得懂人言,他绝不是普通的雪狐。赵玄心中又喜又忧,张开双臂,耐心地等待小狐狸自己走出去。

躲在暗室里自然比躲在洞中舒坦,周允晟只考虑了片刻就慢慢走出去,熟门熟路地往爱人怀里钻,末了伸出舌尖舔舐他渗血的手背,鼻端发出细微的嘤咛,似是十分愧疚。

“一点小伤,无碍。”赵玄反手握住他小爪子,置于唇边啄吻,探问道,“璃儿在害怕谁?不是府中之人?”在府内居住了好几月,从未见他如此失态,那便与府中人无关,定是外来者。

刚思及此处,一名内侍匆匆跑过来回禀:“王爷,皇上和国师来探望您,此刻正在前厅等候。”

赵宗政?国师?赵玄眸色微暗,已有了几分猜测,随即淡淡摆手:“告诉他们,本王稍后便来。”话落大步前往书房打开隐藏在墙壁里的暗门,带小狐狸入内。

暗室里放着许多书册、箱笼、兵器,还冇几把椅子并一张桌子,看上去十分整洁干净。实则此间暗室的下方还有一道扶梯,沿梯而下便是占地广袤的训练场和刑讯室,另存许多暗卫把守,乃摄政王府最隐秘也最紧要的地界。除去几名心腹,赵玄从未带人来过。

“把兵器全收了,璃儿玩心重,若本王不在恐会伤到它自己。”赵玄指着挂满兵器的木架吩咐,末了亲自把桌面擦干净,铺上柔软的被褥,把小狐狸放上去,拍打他圆圆的小脑袋叮嘱,“我去去就来,此处隐秘,谁也找不到,莫怕。”

周允晟“呜呜”两声算作答应。

赵玄打开摆放在墙角的一口小箱子,里面堆满了夜明珠,将光线昏暗的密室照射得非常明亮。挑拣出最大最圆的一颗放入小狐狸怀中,以便分散他注意力,赵玄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走到书房门口似想到什么,又急急跑去卧室,取了几只布偶并一碟牛肉干,同样送去密室,又派遣了许多暗卫重重看守此处。

“里里外外全是暗卫,应能护你无虞。害怕了就抱着小老虎,它会代替我保护你。这牛肉干不能多吃,太硬了,会嚼坏牙齿,而且也不好消化。你乖乖的,我很快就回来。”他不厌其烦地叮嘱了一番,又亲了亲小狐狸满是惊惶的兽瞳,这才开门离去。

呸,我堂堂妖狐,竟沦落到需要一只布艺老虎保护的程度?你当我三岁小孩呢?周允晟“吱吱吱”地抗议,然后瞅了瞅怀里的夜明珠和小老虎,终是按捺不住兽性,“嗷呜”一声扑过去,抱着珠子翻滚了几圈,又抱着小老虎翻滚了几圈,小模样比三岁的孩子都不如。有了爱人无微不至的保护,他已经从灭顶的恐惧感中挣脱,心道这辈子我没吸任何人的阳气,国师应该看不出端倪吧。

赵宗政与长祈足足等了一刻钟才见摄政王负手而来,大约因为受伤,脸色有些难看。见了皇帝他并未下跪,只略一拱手,言道:“府中有急事需处理,让皇上与国师久等了。”

见他态度轻慢至此,赵宗政气得牙根发痒,面上却分毫不显,摆手笑道:“哪里哪里,听闻皇叔遇刺受伤,朕与国师特来探望。皇叔可还好?”

“皮肉伤罢了,无碍。”赵玄坐在小皇帝下首,谈了谈京中局势,言辞间颇有整肃朝纲、排除异己、争权夺利的意思,令元气大损的小皇帝直冒冷汗。二人互相打着机锋,却都不忘暗中观察国师,一个为了得到提点,一个心怀疑虑。国师捧着一杯热茶缓缓啜饮,用蒸腾的雾气遮掩眸子中一闪而逝的厉芒。在谁也看不见的角度,他拢在袖中的左手掌心正微微发出亮光,并逐渐显现出一个八卦形的阴阳法阵。

这是一个探测阵法,若阵法起了反应,则表示附近有妖物。京城多久未出现妖物?国师已记不清了,当年他师父将法阵传给他时曾说过,若是法阵发烫发亮,便是他的机缘来了,让他切勿错过。

现如今已是末法时代,修炼非常不易,国师虽然是单灵根的奇才,却苦于天地间没有灵气,修炼了二十年都未曾筑基。也因此,他只能靠掠夺别人的修为进阶。天元国的修者已被他尽数杀光,但这些人修为比他还低,便是吸收了他们毕生修为,也不过杯水车薪罢了。

然而妖物却大为不同。能令法阵发烫的妖物,修为少说也在五十年以上,更加之它们腹中还有妖丹,吞服后能增强体魄、提高潜质,兽肉兽皮兽骨,皆可用来炼制丹药和法器。世间修者稀少,妖物却更少,若碰上一只,实属难得的机缘,叫国师如何能不垂涎。

他双眸微合,暗暗思忖。这浓重妖气只沾染在摄政王身上,府内下仆均未引发法阵反应,可见妖物与摄政王关系最为密切,已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如此,他已经确定,那妖物走是摄政王最近颇为宠爱的雪狐。

妖狐一族的潜质高低和属性类别可直接从毛色上分辨,潜质越高的妖狐毛色便越纯,而金木水火土五行分别与黄绿蓝紫褐五色对应。

听说摄政王的爱宠是一只浑身雪白的雪狐,那么此狐定是万中无一的纯阴之体,潜质尤在五行单根之上。纯阴之体?可惜了!思及此处,国师心内摇头。与雪狐相反,他乃纯阳之体,绝不能吞服对方妖丹,否则属性相冲之下有可能殒命,而他深恨妖物,也无法忍受与之双修,却是无法消受这场机缘。

且慢,自己消受不了,可让拥有灵根的女子代为吞服,然后借助妖丹的力量将对方的肉体凡胎改造成最适合双修的炉鼎体质,与之双修也可受益,且还是长久之道。国师眼里精光电闪,已有了计划。

他借口如厕在府中逛了一圈,未曾寻见雪狐,便用精血在正院门口画了一个法阵。鲜红法阵甫一完成就没入砖墙不见踪影,凡人仅凭肉眼绝对无法察觉。布好局,他撤掉障眼法,悠悠然回到正厅继续与摄政王寒暄,便是刚才从他身旁经过的下仆和侍卫,也都不会觉得他行动有异,只当他去了一趟茅厕。

赵玄早已失了耐心,借口伤重需要休息,委婉地请二人离开,将他们送走之后招来暗卫,问道:“方才长祈干了什么?”

“启禀王爷,他去了一趟茅厕便回来了,并未乱走。”暗卫拱手回禀。

赵玄心中存疑,却也知道暗卫不会欺骗自己,将人遣退后匆匆去书房找小狐狸。跨过正院的垂花门,他忽然停步,盯着侧手边的砖墙看了好一会儿,仿佛上面开出了一朵花。他的直觉告诉他,此处很有些不对劲。

“王爷,您在看什么?可是下人打扫得不干净?”王宝战战兢兢地询问。

“你看那面墙,与早上相比有无异状?”

“没啊,砖墙不都是这样嘛?不过这块砖的颜色似乎比旁边的几块深,应该是锻烧时火候太过的缘故。”

赵玄似笑非笑地瞥了王宝一眼,继续大步向前。

慑人的气息一直在府内徘徊,有那么几次与自己非常接近,令周允晟浑身的毛都炸了。这时候他才深刻体会到爱人的用心良苦,小老虎和夜明珠果然非常有用,一个可以抱着当作慰藉,一个可以照明壮胆。想当年他天不怕地不怕,连世界意识都敢斩杀,却没料今日如此狼狈。但妖兽对天师的恐惧感已深入骨髓,不是他能够轻易摆脱的,又加之长祈身上沾染着浓重的煞气,像是斩杀了不少修者与妖物,越发令人忌惮。

上辈子周允晟遇见长祈时根本无法动弹,轻而易举就被他挖走了妖丹,肚腹中狂涌而出的鲜血、灵魂被撕裂的剧痛,现如今还清晰地印刻在脑海。他想报仇,却又知道这并非易事。天师是妖物的克星,没有哪只妖物在遇见天师后能安然逃脱,至少在末法时代是这样。

越想越觉得无奈愤恨,周允蔑扑到小老虎身上撕咬,俨然把它当成了长祈的替身。赵玄进门时正好听见小狐狸愤怒的“嗷呜”声,见他抱着小老虎在桌上打滚儿,小模样非常活泼,心中不免大松口气。

“当心从桌上滚下来。”他快步走过去,从小狐狸的尖牙下救走布偶,问道,“现在还怕吗?”

周允晟怎么可能承认自己在害怕,他假装没听懂,四只爪子勾住爱人衣服,一寸一寸往上爬,爬到衣襟处立马钻了进去。待在哪儿都没有待在爱人怀中安全。

“看样子是不怕了。”赵玄拍了拍胸口鼓鼓囊囊的一团,笑着往外走,不忘交代王宝把布偶、夜明珠、牛肉干等物拿回卧室。

入夜,赵玄帮小狐狸洗过澡,烘干毛发,放进特制的小睡袋里。他还有一些公文需要批注,把小狐狸往怀中一兜,欲往书房行去,刚打开房门,脑袋便昏沉起来,意识也渐渐模糊。但这种状态只持续了半息,半息过后,他陡然睁开双目,漆黑瞳仁里满是森然杀意。他看了看府中昏睡一片的下仆与侍卫,又看了看垂花门外的砖墙上正在闪烁红光的法阵,已然明白是谁在搞鬼。

恰在此时,小狐狸从他怀中跳出来,快速跑出王府,径直朝国师府去了。他眼睛还闭着,步伐也有些飘浮,显然正处于梦游状态,看来这法阵具有迷惑人心的功效。赵玄也不阻止小狐狸,不远不近地跟着。他武功绝高,轻而易举就进入国师府,来到一处仙雾缭绕的院落。

容貌阴柔俊美的国师此刻正站在一个闪烁着微光的法阵中,见猎物来到,猩红的嘴角略微上扬,心情很是不错。他弯下腰,伸出左手,示意妖狐跳到自己掌心。镌刻在皮肉中的八卦阵似烧红的烙铁一般发红发烫,若跳上去,后果不堪设想。

眼见小狐狸已腾空而起,赵玄立即现身,及时将他捞入怀中。

“王爷,你怎么没陷入昏睡?不对,你怎么能踏人我布好的结界?”国师大惊失色。他早在府内外布下重重结界,除非修为高过他,否则别人绝无可能安然来到此处,然而摄政王却是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

赵玄将小狐狸轻轻放进睡袋,又塞入衣襟,这才走到一旁的石椅落座,语气森冷:“国师最好能给本王一个合理的解释。大半夜的诱璃儿来到此处,你想作甚?”

长祈迅速冷静下来,心道这雪狐是妖物,倘若我能解释清楚,摄政王必会同意我斩杀对方,然而其中的种种好处,怕是要舍去一些避而不谈。

罢了,寻到这只纯阴体质的妖狐已是偌大机缘,切不可贪心太过。天意,全是天意。他长叹一声,徐徐开口:“启禀王爷,您怀里抱着的可不是普通的雪狐,而是一只妖物。鄙人观它气息,足有五十年道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