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1 / 1)

大三下学期的课就那么零星几节,碰上戚缈恰好有空的机会不多,几次下来蹲不到人,他转变策略去静晖路。

好一段时间没来了,地下酒吧的门脸还是那副霓虹炫目风格缭乱的模样,门内墙壁的海报和野广好像覆了层新的,戚缈没细看,紧张地捏着书包肩带,沿楼梯匆匆跑下去。

也就在里面绕了一圈,戚缈便折返出来,杵在路灯杆旁猛吸了口清新空气。

下意识地抬手按了按衣兜的位置,戚缈才想起现在天气热了,他没穿外套,这次没有人能往他兜里塞写有电话号码的香烟。

在这条昏暗杂乱的街巷里,酒吧门外的某个空旷车位大概是他觉得最有安全感的地方,纵然月光洒落在哪一处皆是同样的温度,戚缈也固执认定此刻停歇的位置最舒服。

戚缈连续三天的东奔西跑引起了蒋鸷的警觉。

离开硅谷的前一天,蒋鸷行程上的安排已经完成得差不多,晨起有充沛闲时去看一看手机,于是发现界面里的红点正好停在了一个熟悉的方位。

他给戚缈发消息,问吃饭没有。

国内这个点刚日落不久,戚缈又去了趟静晖路,还是没见到秦落廷,消息振动的时候他正从酒吧出来,刚才人多,他被踩散了鞋带,系鞋带也非要挪到蒋鸷的停车位。

系好后戚缈蹲着不肯动了,单手撑着脸歪头看酒吧门上“井底”的发光字,边敲字回复蒋鸷的消息:在学校食堂吃过了。你现在忙吗,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才发送成功几秒钟,蒋鸷的电话就拨了过来,戚缈一接通就笑,但戚缈的情绪一向收敛自如,笑也不放声,蒋鸷是从他音调轻快的“蒋生”里捉摸出他当下的愉快。

“怎么了?”

“你特别好,蒋生。”戚缈叫着令人不爽的称呼,说着让人快慰的话,“我想你的时候,你总会及时回应我。”

蒋鸷挺想问戚缈,他所认知的“想”究竟是怎样的概念,话到嘴边又收回,戚缈这样的人,说话察言观色,做事谨小慎微,其实每一次的不假思索都不必要再估量意义。

“想我什么,戚缈。”蒋鸷问。

戚缈就删繁就简向他透露纪望秋和秦落廷的事,蒋鸷毫无同情心地评价:“难为他还有闲心想别的,庄意泓盯得不够紧。”

“够紧了,庄教授给他布置很多任务,他都逮不着空隙出门。”戚缈说,“我怕一对上他憋闷的表情就忍不住替他解决作业,所以在外面转悠一会再回去。”

蒋鸷佯装不知:“现在转悠到哪去了?”

“在静晖路,你的停车位上。”戚缈蹲累了,慢慢站起来,那两个发光字像是被他从视野上端丢到底部,“我想了好久,如果从亏欠的停车费开始算,我要还的不止是一颗糖。”

蒋鸷直觉他想说什么,刚要开口,戚缈突然转了话锋:“你什么时候回来?”

航班已在昨夜定下,是蒋鸷拉紧行程,特地提前的返程日期。

四月的最后一天,白昙市飘了半下午的融融细雨,日头在云后半隐半现。

谈助来接机,蒋鸷坐进后排,边上的座位搁着只黑箱子。

“直接过去吗?”谈助问。

蒋鸷闭目养神:“嗯。”

从机场过去目的地不过四十分钟,车停稳,蒋鸷睁眼挥散浅梦,车窗外是一所僻静的私人医院。

凭着探视通行卡,两人一路无阻,到特殊病房外,谈助自觉止步,将手上的提箱交给蒋鸷。

透过观察窗,卧在病床上的男人形容枯槁,难让人追忆他早年在商界中叱咤风云的高调形象。

蒋鸷冷眼欣赏良晌,抬手压住门把,一步踏入病房中。

一室空气冰凉得赛过四月的最后一场雨,蒋鸷伫立床尾,目光下压时宛如一座令人遍体发寒的塔纳托斯雕像。

他的存在感极为强烈,床上的人费力地掀了掀松弛的眼皮,望向他。

双目对视,蒋鸷启唇问好:“好久不见。”

“爸。”

46.恒温动物

一场车祸之后,纪向桐记不清自己在这不见天光的病室里躺了多少个日夜,无法行走,不得言语,只能以药物勉强维持生命体征。

但他辨得出来看过他的都有谁,除去神情淡漠的医护人员,无非是他那两个差八岁的儿子大的阳奉阴违,在不受重视的年月里露出了狡诈嘴脸;小的被寄予厚望,却因他常年疏于陪伴而感情浅薄,进来喊声“爸爸”就没了倾诉内容。

还有一个人,总是沉默无声地站在观察窗外,从不踏进房内半步。

纪向桐转头扫向戚缈时,戚缈就退到离他余光更远的地方,兴许是视角和灯光的缘故,他好像在戚缈一贯不露悲喜的脸庞读出了寡情和轻蔑。

而眼前这个人。

纪向桐吃力地拼凑着印象,终于在对方以讥讽的口吻喊出那一声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跃至嗓眼,险些猝死。

蒋……

蒋鸷。

是他从没倾注过心思的孩子,连姓名的构思都未曾参与。

忘记上一次见他是多少年前,只记得那个夜晚暴雨如注,研学回来的少年连行李包都没卸下,转身追着母亲就跑出门去,此后白昙市再没降过那么汹猛的雨。

年轻时没做过多少仁义事,后来东窗事发导致妻离子散,事业鼎盛期遭私生子暗算,现在成了池鱼笼鸟,当然不会乐观到认为蒋鸷喊他这一声是为了来与他叙旧。

声带受损,纪向桐张了张嘴,除了嘶哑的怪声就吐不出任何字眼,蒋鸷提着黑箱踱到他床头,俯身看了看他,勾嘴笑笑:“纪明越竟然还没把你折腾死。”

纪向桐向他伸出手,求救的姿势,蒋鸷轻缓地把他骨瘦如柴的小臂按回去,用第一次见纪明越时与对方相握的那只手。

“你还是躺得太舒服了,求救都不肯拼尽全力。”蒋鸷将箱子搁上医用床头柜,“需不需要教你一种你能接受的方式?”

似乎不太在意对方的想法,蒋鸷径自打开箱子,被困多时的黑王蛇寻到活动空间,兴奋地攀上主人探进的手掌,前阵子蜕过皮,眼睛乌黑发亮,不屑于藏起觅食的贪婪。

三斤重的黑蛇被置放于洁白的空调被上,爬行时如在纪向桐的腹内蠕动,他怪叫着要甩开这生物,使尽全力攥拳挣扎也不过是挺了挺上半身,反惹得爬宠好奇地扭头盯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