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1 / 1)

“怎么忘了?”蒋鸷问,手移至戚缈的后领,将衣服往下褪,于是在北蚺山那晚趁戚缈入睡后凝视过的一抹刺青,就再次直观地袒露眼前。

是条蛇,盘绕曲折的红尾蚺,面积不大,蒋鸷的手掌覆上去能遮掩得严实,但也不小,比如此刻能占据蒋鸷的一双眼睛。

“好了。”衣服才褪一半,戚缈就反握住蒋鸷的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之前说过,有些事要告诉你的话,就脱衣服给你看。”

灯光下能看得出刺青所覆盖的皮肤不算平滑,图案线条勾画流畅,绝不是纹身师的技术欠缺所致,蒋鸷问:“是谁强行给你弄上去的吗。”

“是我自己去弄的,跟纹身师说想要一条蛇,他问我什么蛇,我答不上来,他翻出来一堆图片让我辨认。”戚缈回忆,他高一的暑假去弄的刺青,纹身师看他背书包穿校裤,说店里不做未成年的生意,他递出身份证,证明自己满十八岁了。

“我一眼看出来,红尾蚺是纪向桐养的品种。”

这是戚缈第一次在蒋鸷面前提这个名字,攥在蒋鸷手臂上的力道开始发紧:“纪向桐年轻的时候投资了一家儿童福利院,我是在福利院的一次失火之后被他带走的,他领我去做身体检查,医生说我吸入大量浓烟,影响到了大脑神经系统,要及时干预。”

那不是一家戚缈认知中的常规医院,又小又暗,周围走动的白大褂神情冷漠。

戚缈被带到一间光线微弱的治疗室,悬在头顶的投影仪是唯一的光照来源,他被按坐在一张冰冷的皮质座椅上,身旁灰白色机器延伸出来的电极片连接到他的头部。

乖乖并拢的一双小腿被什么缚紧,他目光下垂,惊惧地与一条盘踞在他双腿的成年红尾蚺对视上。

他无法理解治疗室里怎么会出现蛇,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因为治疗室里的所有人治疗师、护士,以及陪同他前来的纪向桐,谁都没有对蛇的存在表现出异样。

直到开始治疗,随电流输送到脑内的同时是蛇齿一遍遍刺入后颈的剧痛,戚缈终于醒觉这不是一场幻象,是纪向桐对他进行的服从性测试。

相差无几的治疗内容戚缈经历了不下十遍,前前后后耗足了四个多月,最后一次,治疗仪器没有运作,投影仪也没有投出任何画面,治疗师坐在他面前,戴着口罩,眼神漠然,手里捧一本薄薄的病例,让他回答了一些题目。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戚缈。”

“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吗?”

蛇信子蹭过裸露的脚背,戚缈全身汗毛直竖,不敢低头看,只能紧盯着治疗师镜片下的眼睛集中注意力:“福利院着火了,我逃出火场的过程中吸进大量浓烟,导致暂时性的脑障碍。”

治疗师点点头,眼神温和了点,像是鼓励他继续往下说:“接着呢?”

“是纪叔叔关心我,亲自把我送来医院检查治疗。”

“记得福利院失火的原因吗?”

明明那条蛇这次并没爬上他的膝盖,戚缈却整个人颤栗起来,回答问题时两排牙齿不时磕碰在一起:“今年春节,纪叔叔带着小秋和冬冬过来福利院慰问,我仗着……自己在院里年纪最大,擅自带两个弟弟去玩。”

“到哪里玩?”

“二楼的活动室,”戚缈突然看不清事物了,治疗师的脸庞变得扭曲狰狞,“是我只顾着自己玩,没把弟弟看好,他拿打火机点燃窗帘的时候我……我没及时发现,如果不是我粗心大意,火舌就不会蔓延到楼上。”

“别哭。”治疗师动作柔和地为他擦去泪水,隔着白手套,戚缈却觉不出一点温度,“打火机哪来的?”

“点蚊香用的,平时都放在柜子里。”

“楼上是什么地方?”

“是看护员和其他孩子的休息室。”

“你从火场成功逃脱了,不是做得很好吗?”治疗师轻声问,“为什么要哭呢。”

那些答案在几个月的治疗中已经在脑海过滤了千百遍,只要回忆起每次观看的幻灯片内容就能得到满分。

戚缈上学时成绩往往首屈一指,唯独此次动嘴答题却艰难万分,还未吐字就含了哭腔:“我没带走冬冬,也没带走其他人……”

“他们都死了,出不来了,我把他们的家毁掉了,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戚缈泣不成声,治疗师说他回答得很棒,治疗可以告一段路,他还是哭,得了满分应该高兴的,可他只感到莫大的悲痛如巨石压得自己难以呼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次满分没有奖状,没有人来揉他的头发,没有人塞给他一颗椰子糖,然后在日落时分为他做一顿好吃的饭菜。

他的生命中存在过这些东西吗,似乎都只是他臆想出来的画面。

治疗师揽着他的肩膀,把他从那张皮质座椅上扶下来。

纪向桐一直在走廊的长椅上耐心等待,治疗师轻搡戚缈后背:“去吧,跟纪叔叔回家。”

戚缈记得离开医院时的天气,一场太阳雨,可能天上阴云都躲进了他的胸腔里,所以即使坐上宽敞的私家车后座,也还是感觉满心散不开的窒闷。

咔哒,纪向桐拨响了打火机,戚缈应激般抖了一下,安放膝头的双手攥皱了裤子。

纪向桐点了根烟,扫他一眼,好像不计较他没救出纪临冬:“以后保护好小秋,知道吗?”

无法设想再次被送回那个治疗室,戚缈忙点头答应。

纪向桐抽着烟没再说话,戚缈垂落脑袋,松垮的后衣领下是斑驳的红尾蚺齿印。

44.装不熟

次日戚缈醒来,发现他躺回了原来的床上,蒋鸷没把他送回纪望秋的房间,也没留他在自己的卧室过夜

哦,那张床昨晚被他弄湿了一大片,睡不了。

随即戚缈记起答应了要帮蒋鸷换床单,然而脑袋一抬离枕头毫厘就砸了回去,那些他在纪家养成的到点即做不容拖沓的习惯此刻失了秩序,他竟也变成了个不自律的、懒散的人。

可他感到惬意,并没有以往违背了自我法度的仓皇。

戚缈睁着眼定焦在天花板的工艺顶灯上,短暂的神游后,昨夜睡前的种种缓慢归拢于大脑皮层中。

是他先喊的热,让蒋鸷帮他脱衣服,倾吐旧事的过程又是他止不住地浑身发抖,双肩无意识地收拢,腰背弓起来,几乎把自己缩成一团。

蒋鸷以为他在哭,动作带了丝急躁地把他翻过去,其实他没流眼泪,睫毛根的湿润不过是高潮时的泪雾。

他只是从遭遇到认命的八年间没对谁提及过这些事,以为自己能泰然自若地将情绪控制,原来过了那么久还是会记得,治疗室角落的那台空调拂在手臂的风有多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