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桃花林深处走去,记得那里有一个小亭子,临近湖岸很是僻静,正好把腰间酒壶里的桃花酒喝了。
“噗通!”
一道重物落水的声音在桃花林中回荡,栖梧青君皱眉,落下去的东西体积不小,很可能是个人,却没有呼救声。
栖梧抓起衣服下摆快速跑到湖边,果真在湖面上看到了一片浮起来的衣物,这里位于图画院和藏书楼的后方,平日很少有人过来,要不是他恰巧在这儿,根本不会有人发现这里有人落水了。
作为有异族血统的正当红的青君,栖梧向来没有什么顾忌和规矩,他迅速把鞋袜脱了,朝湖里趟水过去。
为了安全,宫里不会有能没过人的水,栖梧今年十五岁,因为异族血统身量比绝大多数同龄哥儿高,水只在他腰迹稍高一点,但湖底的淤泥让他很不好走路。
他靠近飘着的衣服,双手下探,抓住一个人往上拉。
哗啦一声,湖水溅了起来,抓住的人终于记起了挣扎,栖梧被溅了一头的水。
栖梧啧了一声,晃头把水珠甩开,“你是不是有病啊,寻死敢在皇城里寻,不怕被诛连亲族吗?”
从水里出来的人呛了水,剧烈咳嗽,好像要把心肺都咳出来,栖梧没办法,只能不太熟练地给他顺气。
他低头打量自己救上来的倒霉蛋,这是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的少年,十五六岁的样子,唇红齿白,眉眼俊秀,穿着一身图画院画师的青衫,身体很是单薄。
肌肤的温度和触感顺着湿透的衣衫传到栖梧指尖,让他心跳加速了几分。
栖梧下意识放软语气,“你这个年纪能进宫廷图画院,未来肯定大有成就,何必想不开呢?”
“……”那少年终于止住咳嗽,垂眼沉默了许久,栖梧双手扶着他,心想这人的睫毛可真长啊,不过没有自己的长。
“小生……方才不慎落水,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栖梧撇了下嘴,不慎落水,骗谁呢?专门跑到僻静处跌进水里,不求救也不挣扎,明显是心存死志故意的。
栖梧没有揭穿他,毕竟在宫里自杀可是大罪,不过这难得一见的事激起了他十足的好奇心。
两人互相搀扶着回到岸上,栖梧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少年看了一眼后立即背过身去,规规矩矩地站着,阳光下耳后的皮肤红到透明。
栖梧觉得有意思,他在宫里很少有机会接触到这样的少年男子,仗着自己是青君无所畏惧,一边拧衣服上的水一边口中戏言不断。
“完了完了,衣服湿成这样可怎么见人,我把它们脱下来拧一拧,你可不许回头啊。”
“小画师,你在图画院负责画什么呀?是画花卉、虫鸟、亭台楼阁还是画美人?”
“你画过最美的美人是谁,有你自己好看吗,有我好看吗?”
“你怎么像个闷葫芦似的不说话啊,好歹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少年放在身侧的双手攥紧,脖子都红透了,忍无可忍道,“公子请莫戏耍于我!”
栖梧噗嗤一笑,他当然没真的在大庭广众下脱衣服,只是拉起衣摆拧了拧水。
“好了不逗你了,我去那边的亭子等你,你把身上的水收拾收拾过来吧,不许逃跑啊,不然我可要找你好好聊聊‘不慎落水’的事情。”
栖梧弯腰慢悠悠穿上鞋袜,少年听见他收拾好了转身,余光瞥见踩在草地上的线条干净流畅、白到发光的双足,像被烫到似的赶紧移开。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大胆,却自然又大方磊落的哥儿?
栖梧心情愉悦地哼着不成调的胡曲,在亭子里等了一刻钟,等来了把自己收拾利落的少年。
“坐吧,死里逃生,看看春日的桃花和风,你想喝酒的话,我可以勉为其难分你一口。”
少年沉默着坐下,栖梧推测他到底为什么要轻生。是家里遇到什么难处了,还是在宫里遇到了不平之事?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拜图画院里的哪位供奉为师啊?”
“小生檀光,祖籍晋州,还未正式拜师,只是有幸随供奉入宫学习。”
栖梧觉得不介绍一下自己不好,想了想说,“我叫寒枝,平日主要来往内庭和藏书楼之间,是藏书楼的底层宫人。”
栖梧见檀光神情有异,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你是不是在想,怎么会有宫人叫这么不吉利的名字?”
宫里的人的名字都是有讲究的,哪怕入宫前不好,进了宫也会被改成吉祥的名字,而寒枝两个字听起来委实不像样子。
“你看我的脸,应该能看出我有异族血统吧?”栖梧想了个解释,“你知道先帝的博贵妃吗?”
“知道,是西域之国的贡女,宫中栖梧青君的母妃。”
博妃生前一直只是个贵人,元化帝登基后将她追封为贵妃。
“我的母亲是博贵妃从西域带来的陪嫁侍女,到了年纪放出宫去结婚生子,后来家中出事,我被特召入宫服侍青君。寒枝这个名字是贵妃娘娘当初取的,青君便没叫我改,让我在藏书楼替他抄书。”
“你在想什么,嗯?”
檀光将眼底的思索压下,微微摇头,“寒枝公子活得豁达。”
栖梧笑了起来,把手里的酒囊递过去,“尝一口江南贡上来的桃花酒,交个朋友吧,你一般什么时候在宫里?”
檀光沉默片刻,“每月初八和二十进宫学画。”
栖梧语调轻快,“那这月二十我再来这里找你,你可别在这之前又‘落水’啊!”
……
明珠觉得这几个月自家青君很不对劲,每月初八和二十都要去外皇城待个大半日,去的时候笑容满面,回来时兴高采烈,手里捧着一堆图画书册。
明珠知道青君受宠,无论怎么胡闹陛下都不会多怪罪,但青君毕竟是位哥儿,豆蔻年华春心萌动,难保不会出什么茬子。
明珠悄悄走到撑着下巴看画的青君身前,旁敲侧击。
“青君,您最近得的这些画册是哪位供奉画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