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矢亮从后视镜里看了看他们:“上来吧。”
进藤光在副驾摊成一个大字。他刚刚和长谷川佐为的父母聊了半天――那是一对很热情的夫妇,说着感谢进藤本因坊愿意指导之类的话。他模模糊糊地觉得佐为的父母大概也会是那样的。但是佐为没有说起过,仿佛他的生命就是从下棋开始,又因下棋结束,和来去之处没有关系。
长谷川坐在后面,很入神地看着手里的一本棋谱。进藤光随便瞟了一眼,果然是本因坊秀策的,他又把目光转回来,对塔矢亮嘀嘀咕咕地抱怨:“累死了。”
“还不是你自己跑过来。”塔矢亮笑笑说。
他压低声音问:“你能解释一下了吗?”
“……”进藤也压着嗓子说,“抱歉,晚上告诉你!”
“老师为什么这样看重我呢?”
在十几分钟之前,长谷川佐为问他这个问题。
他的父母刚刚离开,这孩子正端坐在他面前。进藤光从未觉得自己这样像一个长辈,而且是在“佐为”的面前。
“你的棋很像我的一个朋友,”他字斟句酌地说,“他很厉害。”
“既然是您这么说,”长谷川笑笑,“那一定是很厉害的。”
就这样蒙混过关了,进藤光觉得很奇妙。他用一样的话回答塔矢亮的时候,塔矢亮却问:“什么朋友?”
进藤光回答不出,只好对他转移话题:“明天你和他也对局一次吧?你下过就知道了。要不我们先来……”
塔矢亮的眼睛看着他,他的瞳仁很漂亮,是一种晶莹的墨绿色,很容易让进藤光脸上发热。
“棋手的心是认真和安静的。”塔矢亮说,“你现在很不安,没法和我下。”
他们的距离缩短,直至亲密无间:“我一直觉得,你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告诉我。”
进藤光的眼神闪避了几下,终于抬起来迎向他。他说:“如果是你的话,总有一天会说的,但不是现在。”
如果佐为不愿意怎么办呢,如果佐为来问他怎么办呢?在他内心深处,一直抱着这样的想望。
所以他和塔矢亮轻轻接了个吻。吻是除了弈棋之外,他们之间最常用的语言。
长谷川端坐在棋盘前。
这是一张榧木棋盘,非常陈旧,不知为何显得很熟悉。纵横之间,木质的纹路颜色温暖,像流淌着一个陈年的故事。
“长谷川。”
塔矢名人。
塔矢亮这一局下得不久,已有名人头衔的他,和长谷川的棋力差距还是相当明显,长谷川中盘投子认负。回房间,进藤光问他:“你觉得怎么样?”
塔矢亮说:“还可以。”
他已经说得客气了。
进藤光咬了半天嘴唇,终于说:“喂,你不是和我那个网名叫sai的朋友下过吗?”
塔矢亮怔住。他慢慢地说:“你觉得像?”
棋盘就在手边,他坐到跟前,开始复盘。
落子声声清脆,进藤光认真看着,待完了,说:“我看过你和sai下的那一盘。这个地方――”
“这一扳确实很巧,”塔矢亮点了点盘面,“但我觉得这只能说明他计算能力比一般人好得多,和sai那种水平的人没有关系啊。”
进藤光没说话。他像在思索,也像在走神。这几天他的话分外地少,塔矢亮看着,只觉得有点微微地焦躁。
“你觉得不是sai的人在这里怎么下?”塔矢亮问他,“长,然后夹?”
“对。”进藤光说,“这样可以迅速占取这一块实地,很好看出。”
“但是黑棋下在这里,打吃,再点这里,”塔矢亮示意了一下,“就能开劫,而且劫材比白棋多。”
辩了半天无果,进藤光趴在桌子上:“算了,说不清楚的。”
“世上叫sai的人不止一个,”塔矢亮又伸手摸他头顶了,“我等你告诉我。”
04.
长谷川住下来。
进藤光每每听到他喊前辈,都觉得哪里不舒服。佐为怎么好意思叫他前辈?但是找不出理由让长谷川改口,他只好想,算了。
在进藤光心里,佐为的棋就是就是佐为。这个孩子下着佐为的棋,尽管许多变化,核心却留有一种难言的相似。故而每天他一个人的时候,在房里复盘,都觉得对面坐着一个宽大白衣的男子,峨冠而带笑,喊他:“小光!”
对一个长谷川这种水平的棋手而言,塔矢亮和进藤光这样的高手愿意常常对弈,是一种不能多得的幸运。这时节是春天,院子里也是一片柔嫩的新绿,他们坐在绿茵里,一盘终局的时候,他对进藤光说:“感觉像是中了彩票啊!”
“那是什么感受?”
“一件从没预料过的事情出现在生命里了。”长谷川说,进藤光偏头去看他的侧脸,年轻人的眼睛闪闪发亮,就像某个故人看着棋盘那样,“一件从没预料过的好事。”
――那时候,你出现在旧棋盘上的时候,我也是这样想的。进藤光很想说给他听,但他不是藤原佐为。
“你进步很快,”最后,进藤光这样说,“已经是职业水平了。”
“我喜欢下棋。”长谷川摩挲着光润的棋子,认真地说,“每次下棋,无论和谁,都觉得很幸福……真不知道为什么啊。”
进藤光有点出神地说:“我那个很厉害的朋友也是这样。”
他听见长谷川问:“那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