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长公主,越棠一激灵,立时明白他们绕了这么一大圈,所求为何。
果然宋希仁顺势接话,“王妃与贵主素有交往,若以王妃的名义具信一封,交于贵主手上,于情于理都挑不出差错。”
两人都灼灼望住她,目光里饱含期许,尤其府尹,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越棠却很犹豫,挑不出错处?不见得吧,任何关乎那把龙椅的事情,都不会简单。
半晌,还是决定推诿,“我与贵主,其实也并算不熟络......”
“再不熟络,也比下官熟络太多。”府尹很焦虑,急得挠头,终于想起先前准备好的话,“睿王殿下与太子情同手足,王妃此举,也是为殿下了却心愿啊。”
又是这样,搬出睿王这座大山来压她,越棠的拒绝就说不出口了。毕竟她如今的尊荣与自在,都是拜睿王所赐,维持一个深明大义的睿王妃形象,可谓是她的立身之本。
越棠无奈,正要点头,冷不丁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袖。
“别上当,驸马。”
越棠顿有醍醐灌顶之感,是啊,长公主的驸马在秘书省任正监,一介掌管修书的清贵闲职,却正经是宋希仁的顶头上司。长公主为宗亲,驸马难道就不是帝王家人吗?
这下就理直气壮了,越棠庄重道:“我一介女流,这样大的事从我手上过,实在不妥。还是宋大人具信请秘书监出面吧,驸马都尉与贵主夫妻一体,于公于私,他都是最好的人选。”说完便袖手退到一边,一副事不关己的高深模样。
宋希仁深深看她一眼,若有所思地端详赵铭恩片刻,终于没再说什么。
这段插曲拖慢了队伍的进程,更让人心力交瘁。到晚间扎营,越棠连吃东西的心情都没有了,同昨夜一样清雅悠长的月色,今夜看来只有惨淡,凉风拂面也成了阴森,白日里那疑似太子的死状,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双成,”她愁眉苦脸地抓住双成的手,温热柔软的,能驱散一些阴霾,“我这会儿才知道睿王妃不好当,我不想惹麻烦,麻烦却也会找上我,今晚恐怕要睡不着了。”
双成自告奋勇,“有奴婢陪着王妃,您睡不着,奴婢就给您唱小曲儿,保管热闹,大鬼小鬼都不敢近身。”
莺歌燕舞,叫人听去了影响不好,越棠意兴阑珊,摇头说算了。
“也不知道钟寿山皇寺里可有药僧,”她喃喃,“要是有,到时候请人开一帖宁神安睡的汤剂。”
时辰还不晚,双成瞅瞅外头,指了个方向,“不然奴婢陪王妃去河边走走吧?那里营火燃得亮堂,也好祛祛邪气。”
反正不能在封闭的帐子里闲着,越棠答应,携双成一路行到河边方停下。身边火光哔剥,仰头远眺见天朗气清,心头幽微的鬼魅之影,终于不那么嚣张了。
两人喁喁说话,双成侧身朝向越棠,正说到兴头上,声音却戛然而止,暗中拿胳膊肘顶她一下。
越棠疑惑望去,只见一个身影蹁跹而来,月光下的白衣飘逸出尘,带着仙气似的,停在她身前长揖。
“今日之事,让王妃受惊了,是臣的失职。”
越棠才舒坦下来的心情,又被他一句话惊扰了。不想同他兜搭,客套两句便要走,谁知宋希仁忽然伸过来一只手,冲她晃了晃。
“王妃,要喝点酒吗?”
第12章 大约是天性释放
王妃,要喝点酒吗?
这话听着有些孟浪。
宋希仁一向是君子的做派,行事从容得体,毫无破绽,此时却提着酒壶望住她,温和的目光里藏着难以琢磨的情绪,令越棠心中一咯噔。
她的错愕,宋希仁只作不察,仍旧笑意澹澹。
“酒可以暖身,可以壮胆,可以平复心绪。臣知王妃今日受到惊吓,恐怕夜里难以入眠,这不成,毕竟在外行路,精气神若撑不住,会感到百倍辛劳。”手中的酒壶一晃,琼浆玉液荡出清越的声响。
“王妃放心,这是臣悄悄请万年县府尹准备的,无第三人知晓。虽不比禁中御赏的佳酿,也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土仪,王妃若愿意,可以一尝。”
从前越棠在家时也爱小酌几杯,酒量平平,但很快就能享受酒意上头的微醺感,也算是老天爷赏快乐。今时今日,美酒于她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宋希仁几句话勾得她心驰神往,犹豫不敢点头,还是怕失了体统。
“此行送王爷入皇陵,酒乐都是忌讳......”嘴上拒绝,眼神却黏在那酒壶上,神思浮动,“宋大人快拿走吧,我只当没有看到。”
宋希仁面不改色,“规矩是人定的,合该因势而变通,敬畏与哀悼在乎心意,原不在那些条条框框上头。何况王妃并非饮酒作乐,只是疏散郁结,酒非酒,而是药,王爷若在天有灵,想来也不愿王妃囿于礼俗而受苦。”
越棠被心安理得地说服了,双成会意,接过酒壶交到她手里,自己则悄摸退后,背身而立,确保自家主子的行径,再没有旁人瞧见。
酒壶触手生温,香气丝丝缕缕,闻起来很像花雕。越棠却没有急着饮,掂量着酒壶,似笑非笑。
“这句话,我近几日反复听见许多次了若王爷在天有灵,大约会这样想、那样做。我竟不知道,宋大人从前与王爷也相熟吗?揣摩起王爷的心思,倒很驾轻就熟。”
宋希仁浅淡一笑,“臣官职低微,哪里配与睿王殿下论交情。臣不过是以人之常情,由己度人罢了,王妃若觉得冒犯,臣会留意,不再妄言。”
越棠不置可否,转过身去,面向浩瀚苍穹与静谧四野,举壶饮了一小口。酒香与浅淡的辛辣慢慢划过咽喉,游过五脏六腑,霎时通身都暖了。
越棠眼神一亮,“好酒。”
“王妃喜欢就好。”
他也转过身,落后她半步,面向同一片黑夜。越棠瞥他一眼,“没想到,宋大人竟是个不守规矩的人。”
宋希仁嗯了声,“那王妃原以为,臣是怎样一个人?”
风度翩翩,姿仪无瑕,心比天高,深不可测......
越棠脑海里涌出一大串词儿。她当然知道宋希仁不是个守规矩的人,表面恰到好处的完美形象,只是他游弋于宦海的一层躯壳。
既然他一向装得好,这会儿忽然在她面前不装了,怎么不让人怀疑其中有鬼。
越棠又饮了口酒,酒意让人雀跃,甚至有种火中取栗的刺激,丝毫不害怕。
“在我眼里,宋大人当然是个有出息的青年才俊。”她笑吟吟说,“天子的垂青,上峰的信任,同僚的仰赖,只要宋大人有心,都可以信手拈来。”
宋希仁坦然迎上她的视线,“臣只当王妃是夸赞臣。”
越棠说自然,“就像今日在陈家桥,宋大人与府尹一唱一和,配合得那叫一个默契。也不知道宋大人是与那位府尹有旧交,还是有什么魔力,能让一个陌生人都顺从你的意思行事。”
宋希仁蹙了蹙眉,“臣与府尹从未见过面,今日种种,也是为大局着想,王妃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