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贡品里面最美丽、最娇贵的那一个,就是中原为和亲而来的公主。
有人粗鲁地打开箱子翻找查看,毫无礼数地笑话着摆在最上方的礼单内容,说中原的皇帝老子抠抠索索,就给这么点东西打发他们。
至于老鹰王,比起珠宝瓷器,他更想要查看身旁这件华贵的战利品。
付邀今安静地转头和他对视一眼。在来之前,他已经从接亲的那几名大头兵口中打听到了不少事情,老鹰王身体这么差,主要还是连年征战身体落下了疾病,他年轻时候是令中原和周边各族最为头疼的雄鹰,战功赫赫,赤桓族能变得如今这般强盛,人丁兴旺、领土广阔,都多亏了他。
但就是如此强大的男人,如今也落得这般行就将木的境地。
“……鹰主。”付邀今起身朝主座走了两步,扶着裙摆缓缓侧跪下,近距离看着眼前的老人。
老鹰王脸上沟壑遍布,眼周的皱纹几乎挤住了两只眼睛,他努力看向来人,入目即是一张精致白皙的脸,美丽中又带着英气,眉毛细挺,最惹人注目的还是那一双黑若星夜的眼,目光清冷,安静坐在那里,就像一尊玉雕,的确如传闻中那般貌美无双,让人见到就止不住地怜惜。
他满意地笑了笑:“……确实漂亮。”
说着,他颤颤巍巍地伸出右手,似乎是想要摸付邀今的脸。但他的手抬不了太高,必须要由付邀今主动握住他的手,俯低身体,将自己的脸颊放进他的掌心。
“……”
付邀今缓缓垂眸看了眼这只苍老的手,复又掀起眼睫,一言不发地看向面前这名半只脚踏进坟墓还有着强烈征服欲的老人,分明已垂垂老矣,遇到新进门的年轻妻子第一件事却还是立威,要妻子为他折腰示弱,依附于他。
就在付邀今思考要不要干脆把这只丑陋的老鹰爪剁了扔出去喂细犬的时候,一阵喧哗声突然由远至近,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走进毡帐内,身后还跟着他们的侍从。
“塔格。”站位靠前的那个男人声若洪钟,随意地朝坐在主位的老鹰王行了个礼,连个正眼都没往上瞧,然后便大摇大摆地走到旁边落了座。有侍女为他倒酒,男人从腰间拔出刀把嵌着宝石的匕首,切割案几上烤好的肥羊,大口大口地吃肉喝酒。
至于另一个男人,他也称呼老鹰王为塔格,行礼的姿势却更为庄重恭敬,等老鹰王朝他微微点头示意之后才站直身体,接着还转过身,正面朝向付邀今,礼貌地点头,“小塔姆。”
付邀今早在这两人闹出动静来的时候就快速退回了原位,此刻更是强撑着头疼快速观察着其余人对他们二人的态度,由此来判断出对方的身份。
他已经得出了结论,这两位大概率就是老鹰王的两个儿子,王位的继承人。
这也代表着重生者就在他们之中。
凭心而论,付邀今更希望大王子是走在后面的那一位,也就是性格更温和,看起来更好说话的那个,但不断抽动的眼角却告诉他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待温和男人入了座之后,他轻抿一口酒,抬头环顾一圈,倏然开口问:“鹰王,大哥,老三呢?今天场合特殊,不把老三和他的阿姆也一并叫来吗?”
刚分清楚大小王,为此感到胃痛的付邀今又产生一丝困惑,鹰王不是只有两个儿子么?从哪里又冒出一个老三。
“叫那玩意做什么?”大王子不屑地嗤笑一声,“不被鹰神承认的野种。”
“大哥……”二王子略带谴责地看了大王子一眼,“老三的阿姆也是中原人,或许会给小塔姆带来一些来自家乡的亲切感。”
“还是你想得周到……”老鹰王赞许地点点头,声音嘶哑地吩咐在一旁伺候的下人,“让阿夏以后就去公主身边服侍。”
付邀今尝试理解了一下两人的对话,确实有个三王子,他的母亲是中原人,名叫阿夏,她身份卑微,大概率是个被俘虏的奴隶,不然不会将堂堂王子的生母派来伺候他。
至于‘不被鹰神承认’,这是赤桓族独有的一个传统,每一名具有鹰王血统的子孙在十岁之后都会被带去鹰谷,那里终年盘旋着成千上万只雄鹰,如果有一只老鹰停留在这个孩子的肩头,并与他离开,就代表着他得到了鹰神的认可,有堪当大任的能耐;
但如果从始至终都没有老鹰愿意落下,就代表着鹰神不认可他,他就不配做未来的鹰王。
大王子和二王子都有属于他们的鹰,只有老三被带去鹰之谷的时候,所有苍鹰都骤然远离他所在的区域,甚至只要是他站立的地方,鹰都不愿在那片天空飞翔。
付邀今正思索着,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暴躁的声响,是大王子愤怒地将喝空的酒壶拍在案几上,趁着上头的酒劲大骂道:“塔格,你又偏心他,从小到大你都偏心他,就因为他老装作一副老好人的样子,随便说两句屁话就想得周到,等他哪天把刀插进你心脏都不知道!”
老鹰王想不到大儿子居然敢这么当着众人的面顶撞他,气得整张脸快速充血,嘴里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能骂出一句完整的话,随后直接呕出一大口鲜血来。
毡帐内顿时一片混乱,两名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妇人从座位上站起来,急匆匆往鹰王身边赶,其中一人埋怨又担忧地揍了大王子一拳,又被大王子拽住手腕,低声劝道:“阿姆,走,别管他。”
大王子的母妃不可置信地看了她儿子一眼,稍作犹豫还是选择了去老鹰王身边伺候。
至于付邀今,作为老鹰王的小老婆,他按道理今晚也得待在老鹰王的寝帐里,虔诚地为鹰王祈福。
但他就在鹰王咳血的时候,非常恰好好处地‘晕’了过去。受惊的下人上前一扶,触碰到他滚烫的额头,立刻又是一个惊上加惊。
……
迷迷糊糊之中,付邀今感觉他被搀扶到了一个空帐篷里,床铺很硬很冷,睡起来一点也不舒服。耳边有人慌乱的交谈声,说什么水土不服,发烧,还担心有没有中原来的传染病,很快又有一个沉着冷静的妇人声音打断了他们,让他们出去。
周遭很快安静下来,那个妇人小心地靠近他,帮他脱去繁重的喜服外袍和褂衫,层层叠叠一共剥了五层付邀今才觉得呼吸顺畅起来。接着脚下一松,最该死的喜鞋刑具终于被脱下,妇人又为他取下缠绕的白袜,脚趾和脚后跟都磨出了大颗的水泡,光是看着就十分可怖。
一只粗糙厚实的手掌贴上付邀今的额头,滚烫的温度更是让妇人心疼得直叹气。
她转身掀开帐篷帷幔,小声朝守在外面的侍卫说:“阿努,麻烦帮我去喊老三过来,让他来的时候打点冷水,再带壶热水,干净的毛巾,酒、火折子还有我的九针。”
九针,针灸器具,三王子的母亲居然是一名会医术的中原奴隶?
付邀今半梦半醒地躺在床上,身上一会冷一会热,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道脚步声忽然匆匆靠近,帐帘被揭开,有人大步走了进来,也一并带来草原夜晚湿冷的凉意。
装满了冷水的陶盆搁在架上,热水壶放在一边,耳边传来毛巾浸没冷水,快速拧干的声音,随之一同在毡帐内响起的,还有一个男人低沉舒缓的嗓音:“娘,怎么回事,她是谁?”
付邀今莫名觉得这个人的声音有些熟悉。
“哎……”妇人长叹一口气,将浸了凉水的毛巾擦拭付邀今额头,又叠好敷在上面,“这是你父王新纳的妃子。”
“她就是中原和亲来的平瑶郡主?”男人似乎是走近了一些,站在母亲身后看着躺在床上的漂亮‘女人’,“怎么病成这样?水土不服么?”
妇人悄悄地压低了声音:“我听说,派去接亲的那只队伍,领头的是二王子母妃娘家的人。二塔姆善妒,不喜欢这个来和亲的公主,怕她受宠万一再生下个四王子……统领就故意在接亲途中刁难公主,公主又要强,非要和接亲队伍一起骑了一个时辰的马过来,心力交瘁,就发烧了……”
“……原来是这样。”
“老三,你上这儿站着,等毛巾不凉了你就帮她重新过水,娘去准备针灸。”
一阵交换位置衣服摩擦的声音过后,周遭再次安静下来,付邀今倦意上涌,这回真有些支撑不住,昏昏欲睡。
额头的毛巾被取下,很快又放上新的。男人的力气比妇人大上许多,拧干的毛巾清凉爽利,付邀今本打算放松心神就这么睡过去,却忽然感觉裙摆被掀开些许,一只宽大结实的手握住了他的脚掌。
不同于妇人粗糙厚实的手,她儿子的手虽然指节处也有茧子,但更加修长干燥,稳稳当当地托住他的脚心,稍稍抬起使他屈起膝盖,又将裙摆再往上掀起一些,露出小腿,另一只手顺着他的脚背往上,虚虚划过脚踝,温热的掌心从下方盖住了小腿胫侧,接着便用五指大力揉捏起来。